鹿时安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她下意识地喊了声“荆屿!”
本已走到门边的荆屿顿住脚步,回头,眸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别的人或许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可鹿时安看懂了。
他说的是——
【相信我。】
*** ***
在荆屿的印象里,这是他有生之年出入过的,最高端的会馆。
服务生安静恭敬,提供服务之后贴心地将门关好,留下灯光柔软、私密度极高的包间给客人。
桌上的碧螺春颜色莹润,即便不喝茶的人也知道是上等好茶。
只是谁都没有喝,眼睁睁看着它从热气袅袅到毫无生机,鹿煜城才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住在哪里?”
荆姝笑,“你看我,过得好不好?”
不好,风一吹就要倒一样,一望可知的憔悴。
尤其是跟同龄的时念比较起来,目测差了十来岁。
鹿煜城问:“长居哪里?”
“楠都。”
眼看鹿煜城面露惊讶,荆姝反倒笑起来,“意外吗?就在眼皮子底下,却从来没见过。”
“意外。”鹿煜城颔首,“我一直以为你没有回国。”
“章正信没有跟你说吗?”荆姝冷笑。
章正信是为民的校长,也是三人的故友,忽然听见他的名字,鹿煜城愣了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看向坐在一边沉默寡言的少年,“他也在为民念书吗?所以和安安认识?”
荆姝说:“认识,而且同班。”
鹿煜城显然非常意外,因为鹿时安从来没有对他们提起过,这个少年的存在。
“你叫什么?”鹿煜城问。
荆屿半垂着眼睑,冷漠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是荆姝代为答的,“荆屿,跟我姓。”
鹿煜城眉头微蹙。尽管人过中年,但因为在时念的监督下保养得宜,加上气质加分,他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并不显老,甚至还有几分年轻时的英气,蹙眉的时候也与鹿时安十分相似,让人有伸手抚平眉头的冲动。
“离婚了?”
“没有结过婚。”
“那孩子父亲——”
“是你。”
哐。
荆屿猛地站起身,手把桌上的茶杯打翻了,茶叶水泼在地上,叶子干瘪地贴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水渍很快就干涸了。
鹿煜城脸上的沉静终于消散无踪,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责备,“孩子在这里,不要乱说。”
“醉酒那天,你真相信什么也没有发生吗?”荆姝笑着,弯腰去拾地上的茶杯,结果腰弯下去就没再直起来,随着一声闷响,她整个人栽倒在地。
“妈!”“荆姝!”
…………
*** ***
是夜,已过三点。
酒店的房门才被推开,时念就已经迎了过去,正好看见丈夫松开揉捏鼻梁的手,眼里都是血丝。
“怎么还没休息?”鹿煜城问。
时念小心地关上房门,“安安刚睡着,我在等你。”
鹿煜城抱了妻子一下,又领着她就近在茶几边坐下。
时念坐在沙发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丈夫的肩,“……小姝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是不好,医生说她需要定时服药。”鹿煜城还是觉得太阳穴炸炸地疼,于是拿食指抵着,“这次她是自己跑出来的,没有带药。”
“具体什么问题?”
“肾不好,精神状态有问题。”
时念愣住,“那男孩子是她儿子吗?”
“嗯,随她姓,叫荆屿。”
“那孩子爸爸呢?”
“……她不肯说实话。”鹿煜城覆手在妻子的手背上,“他们母子俩这些年过得不容易,治病的钱都是孩子在酒吧打工赚来的。”
时念点头,“安安也跟我说了。”
“我想帮帮她。”
“好。”时念半点也没有犹豫。
鹿煜城抬头,恰好看见妻子投向卧室方向的担忧目光,“安安比赛的事……”
时念说:“她说她不要那首歌了,再重新准备一首。”
“用不着了。”鹿煜城拍了拍她的手背,“荆屿那孩子退赛了,《新声123》那边会发声明说那首歌的曲作者未成年,不符合比赛资格所以退赛。媒体自然会以为是安安,也就翻篇了。”
“那孩子……”
“不是他报的名,”鹿煜城叹了口气,“是荆姝瞒着孩子报的。这孩子赶过来,就是想退赛。”
时念感慨,“那还好,你不知道安安有多失望。”
鹿煜城狐疑道:“失望什么?”
“被辜负,被背叛,”时念叹息,“而且还是被自己喜欢的男孩子。”
鹿煜城失笑,“喜欢什么?她才多大?”
“十七,转年就成年了。”时念瞟了丈夫一眼,“你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孤身北上了。”
鹿煜城想想,觉得也是,不由感慨,“安安大了。”
“是我们太忙,关注她太少,青春期懵懂都没有发现。不过,这孩子到底人品怎么样?”
“不重要了。”
时念说:“怎么不重要?安安很喜欢他。”
“我联系了罗切特那边安排治疗,孩子会陪着过去,短期内两个人都不会回国。”
时念没想到荆姝的情况都到这种地步了,愣了会,才喃喃,“那安安得伤心了。”
鹿煜城跟在妻子身后,一起走到卧室门口。
小女儿抱着被子,蜷缩着,看起来小小的,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念,安安也快高中毕业了,这两年,我想稍稍停一下演出,多陪陪她。”
时念靠在先生肩头,“正好,我也打算跟你说这个事,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鹿煜城低头,亲了亲妻子的额头,许久,轻声说:“小殊跟那孩子说,生父是我。”
时念一怔,回头看他,“什么?”
鹿煜城苦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也许是想我多照顾那孩子。”
时念没说话。
鹿煜城又说:“我们之间的事,再没人比你更清楚。”
时念苦笑,“这么多年过来了,她怎么还是这么死心眼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鹿煜城长叹,“只是可怜了那个男孩子,跟着吃了这么多年苦,至今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
睡得迷迷糊糊的鹿时安翻了个身,蜷得更小了。
时念眼里凝着浓愁,“安安不是更可怜吗?这两个孩子……要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兄妹,不是,
鹿爸爸是好人
第35章 食髓知味(35)
鹿时安记得自己前一夜和时念聊了很多,关于比赛, 关于梦想, 还有很少的一部分关于那个少年。她本想等到鹿煜城回来的,可直到熬不住睡着了, 他也没回来。
梦里颠颠倒倒, 一会儿是荆屿说“相信我”、一会是组委会那边说“你的歌是抄来的, 必须退赛”,一会又是荆屿的妈妈用微红的眼死死地盯着她……
这一夜,鹿时安睡得累极了。
翻了个身,与家里床铺不同的触感让鹿时安猛地惊醒,爬坐起来, 才发现酒店客房里只剩她一个, “妈?爸?”
没人回答。
等她匆匆忙忙换了衣服要出门,客房门刚好被人推开。
鹿煜城手里拿着打包袋,见女儿神色匆匆, 问:“怎么不多睡会?”
鹿时安下意识地往他背后看, 可是除了时念, 并没有第三个人。
夫妻俩都知道她在找谁, 但默契地略过没提,“先吃饭吧,吃完还要去会场。”
心事重重的鹿时安哪里吃得下去,食不知味地喝了一碗豆腐脑,擦擦嘴就要走。
“安安,待会儿你妈妈陪你去, ”鹿煜城说,“爸爸还有事要处理。”
鹿时安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爸,他人呢?”
一般来说,只有对及其熟悉的人,才会用指代词。
鹿煜城和时念相视一眼,不免更加忧心。
“小荆跟他妈妈回楠都去了。”鹿煜城避重就轻地说,“《新声》那边,他已经退赛了,其他善后工作FG那边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安心比赛就行。”
她担心的不只是这个。
鹿时安追问:“他、他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鹿煜城反问:“还能说什么?”
老实说,这事儿要不是发生在两家故交之间,鹿煜城是非得替女儿讨个说法的,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