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屿被带进校长办公室,已经大半堂课了。
鹿时安想跟着,李淼说什么都不让,甚至威胁说“如果不想荆屿被开除,你就别掺和。”
所以她只能在门外徘徊。
而柴贞和那两个对她动粗的女生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卷进来。尽管鹿时安把事情经过跟李淼说了,他也只是语气平淡地说:“不是我们班的,要管也是她们班主任处理。”
鹿时安用力地攥着手指,仍记得荆屿被带走的时候留下的那个眼神,似有安慰,又似不放心,仿佛刻在她的心头。
吱呀——
校长办公室的门总算开了。
鹿时安立刻迎上去,结果出来的是李淼。
李淼看见得意门生居然还在这儿,简直气得肝疼,压低嗓子呵斥她,“还不回去上自习!在这里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他是为了救我……”
“不要乱说话。”李淼拧眉,把声音压得更低,“有什么私下跟我说。”说着,他试图把鹿时安从校长办公室门口带走。
“是鹿时安吧?来,进来说话。”校长章正信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李淼只好松开鹿时安的手,又低低叮嘱她,“不要乱说话,别耽误自己的前程。”
鹿时安有些迷茫,她其实不太懂李淼的担心。
办公室里空调很足,弥漫着淡淡的茶香,章正信坐在茶几后,慢条斯理地拿手冲茶壶往小杯里斟茶,见她进来,点点头,“把门关上,来坐。”
鹿时安看了眼背对着自己、坐在章正信对面的荆屿,乖乖地关上门,然后走到他身边正襟危坐。
章正信递了杯茶过来,鹿时安连忙双手接了过来,这才发现荆屿的面前也有一杯,只是茶一口也没动,近乎满的。
“很久没见到你爸爸妈妈,他们最近好吗?”章正信问。
“他们在欧洲巡演,走了一个多月了。”
“难怪,”章正信下颌微抬,“乘热喝。”
鹿时安连忙抿了口茶,苦中带香,很润。可她现在满腹心事,真的没心情品茶呀!
她不明白校长伯伯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叙旧,她偷偷瞥了眼荆屿,他面无表情,目光停在茶杯的水平面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好喝吗?”
鹿时安老老实实地点头,“挺香的。”
“那就对了。你爸爸妈妈从前就喜欢喝茶,”章正信顿了下,看向荆屿,“你妈妈也常一起。”
鹿时安有些意外。
她当然知道校长伯伯跟父母是旧识,而且是一起念书的少时情谊,但没想到荆屿的妈妈也与他们是一起的?他知道吗?
荆屿一言不发,仿佛章正信提到的不是他的妈妈。
章正信将茶杯放下,看着对面的少年少女,良久感慨道,“鹿时安,你真是继承了父母的各种优点。你爸爸从前文科好,你妈妈理科强,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你文理均衡,成绩一直都拔尖。”
鹿时安心里有事,就算被表扬了也高兴不起来,只能不好意思地抱着茶杯惴惴。
“而你呢,”章正信静静地看向荆屿,语重心长地说,“你妈妈很聪明,她念书的时候很喜欢临时抱佛脚,关键是每次都很成功,成绩常常在我们几个之上。所以她一直觉得平时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关键时刻做对关键的抉择——她聪明,你也是。”
这话里,有几分褒,几分贬,明白人一听就懂。
荆屿低着头,若有似无地笑了下。笑声里有自嘲,也有不以为意。
“你不相信我的话,”章正信也不恼,“你只看见她现在的样子,就不信她也曾风光过吗?荆屿,你记着万里长城不是一天建成,自甘堕落也不是从哪一秒突然掉进地狱。”
荆屿这才缓缓抬起眼,“所以,你也觉得她是在地狱,对吗?”
章正信自觉失言,抿了口茶,“如果当年你妈妈的嗓子没有坏——”
“可惜没如果,”荆屿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一下站起身,“她已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再说什么也没有用。至于我,校长,我领罚就好。”
“我希望你明白,处分的目的是整顿校纪,如果男生一个个都随便往女厕跑,成何体统?”
“我知道,杀鸡儆猴。”
章正信看着他,不由想起当年那个特立独行而魅力四射的年轻女人,一模一样的眸子,一模一样的叛逆灵魂。
“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等章正信答复,荆屿就推门离开了。
鹿时安转过脸,犹豫了下,才开口:“章伯伯……”
在学校里,她一向管章正信叫章校长,之所以现在喊伯伯,当然是想要打亲情牌——毕竟,她算是被章正信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在他怀里抹过鼻涕的关系。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章正信倾身,替她倒满茶,“是因为高三的柴贞欺负你,荆屿才会闯进去救人。责任在柴贞,不在荆屿。”
鹿时安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她以为校方是被蒙在鼓里才会要处分荆屿。
“她现在高三,那两个女生也是,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做处理。”章正信安慰道,“但我会私下找她谈一谈,保证她往后不会跟你为难。你也不要再主动接触她们,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鹿时安茫然地看着章正信。
高三吗?因为快要高考了,所以不想扰乱军心,就可以放任不管了吗?她不大明白成人世界的利弊选择,如果是她,会认为首先要做人,然后才是做学生。人都做不好,考不考得好,重要吗?
鹿时安问:“那荆屿……”
“走个形式,不记入档案,没有太大影响。”
鹿时安这才稍稍安心,离开之前,犹豫再三还是问道:“章伯伯,荆屿的妈妈,和您、我爸爸妈妈都曾是同学吗?”
“曾经是的,后来肄业了。”
“为什么?”
“她是唱美声的,嗓子坏了,就退学了。”
鹿时安本还想问嗓子为什么坏了?可是看见章正信不欲再说,只好作罢,告辞离开了。
回到班上,正是自习课,可他俩的桌子却空着。
她不知道荆屿去了哪里,问前后排的同学,都说不知道。直到放学铃打响,荆屿都没有回来,鹿时安只能把两人的书包收拾好,边做作业边等他。
教室里渐渐没人了,安静得能听见窗外各种各样的喧哗,还有偶尔从他们教室门口经过的人小声的议论。
鹿时安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也听见了荆屿的。
今天的事显然已经在学校传开了,只是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晓得真相。
“——主席台上罚站的是荆屿吧?”
“活该,谁让他闯女厕了,不要脸。”
鹿时安猛地丢下笔,冲出教室,伏在栏杆上往下看的两个女生这才发现教室里原来还有人,又看清了她是谁,顿时面面相觑。
从教室外的走廊,可以俯瞰操场,鹿时安一边跑,一边看着主席台上形单影只的清瘦少年。
放学后的操场上都是踢球、打球的男生,而所有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
鹿时安一路冲到主席台下,顿住。
放空中的荆屿看见她,眼里情绪波动了下,终究只是说:“丁蓝走了没有?今天你让她陪你回家,别等我。”
鹿时安双手并用,爬上主席台,“……她已经走了。”
荆屿怕柴贞会让人找她麻烦,想让她先走,又不敢让她先走,犹豫之间身上已经被披了件校服外套,挡住了西斜却仍火辣的阳光。
他垂眸,只见鹿时安已经盘膝在他身后的阴凉里坐下了。
“你站你的,”鹿时安把作业本铺在腿上,“我做作业等你。”
第19章 食髓知味(19)
刚开始天边夕阳将落未落,操场上还有男生在踢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总算彻底沉下西山,夜色拢上枝头,操场只剩下四角的照明,主席台渐渐陷入黑暗之中。
等钟楼敲响九下,荆屿转过身,就看见小姑娘已经歪在墙边,睡着了。
笔和本子还搁在她盘起的腿上,松散的发丝被晚风吹得贴着她沁汗的小脸上。
荆屿蹲在她面前,凝着那张恬静柔美的睡颜,许久都没忍心叫醒她。
他把之前鹿时安用来给他遮阳的校服脱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该在她身上。
可她还是被惊动了,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