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1998年冬天(54)
林琴南侧头看了看郑越钦,他轮廓立体的侧脸笼着一圈车流灯光,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今天……很累吗?”她率先探问。
他摇头,细长的手指揽住她的后颈,把她拉近一些,轻声问:“你累吗?”
“我还好。”林琴南沉着了表情,试图与他对视,那双眼睛锐利又疲倦,像是能洞察一切。
郑越钦又问:“夏律师说你下午不太舒服,是哪里不舒服?”
“中午吃多了,消化不良。”
他听到这个回答,将眼前人细看一番,只说:“那晚饭少吃点,我有个饭局,晚点回来。”
说罢松开手,启动了车。
这让林琴南想起第一次见到郑越钦的场面,也是这样的位置,他像是在关心又像是无所谓,淡淡然推动着对话,却让她感到微妙的胆怯。
“其实……我今天……”犹犹豫豫,似要坦白。
郑越钦微微侧目,安静等着下文。
“在司法拍卖的房源里看到一间房还不错。”没了后话。
他收回目光,不带情绪:“那种房子风水多半不好,最好别买。”
☆、43-章郑
【43】
从大一开学那天起,郑越钦就看不惯章山月。那会儿大部分新生才刚刚搬着行李进宿舍,嘻嘻哈哈地游手好闲。郑越钦最晚到,进门就注意到窗边那张被子叠成方块的床铺。床底下总共三双鞋,牌子并不高级,看起来也有不少年纪,但都刷得白亮亮的,排成一条直线。桌子上整整齐齐码着书,还有两本已然摊开的教材,上面密密麻麻地做着笔记。一打听才知道,这位叫章山月的室友是第一个来报到的,在其他同学还在虚度光阴的时候,他已经帮辅导员统计了学生信息、走寝了大半个学院分发教材。
因此,不久后章山月入职学生会、进入主席团、最后变成主席,并跟他那个像窜天猴一样高调的重组家庭成员陈怀沙搞到一起,他一点也不意外。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郑越钦都觉得章山月是个伪善的人。比如寝室一起逃课、翻墙吃夜宵、蹦迪、喝酒、讲荤段子一类,或多或少可能造成风评瑕疵的活动,这人一概不参加;又比如章山月总是对帮忙签到、帮写作业、帮作弊、帮分享笔记、帮带饭一类恶心的要求有求必应、有问必答。按照郑越钦一小把年纪在母亲、继父、继父女儿之间周旋的经验,他认为章山月如此苦心维护自身形象、笼络周围同学,目的一定不单纯。
不可否认的是,章山月无论在学习成绩还是人际关系上都一丝不苟,几乎无可挑剔。那时候郑越钦还没进入社会,高中养成的小混混习气也没有完全退散,一方面玩心大,一方面又一点不敢懈怠学习,除了为在家族地位斗争中争取优势,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和章山月之间微妙的竞争关系。
不过,郑越钦嫌麻烦,不爱招惹人,只要不触及自己的利益,其他人即便他看不惯,他也不会多给眼神,必然保持表面的和气。但如果有人想骑到他头上,事情就不一样了。
某个再正常不过的节假日,郑越钦约了周蔚他们晚上一起野营,故一觉睡到了中午。穿着睡衣饥肠辘辘地走下楼,还没见到人影,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便停下脚步,在楼梯拐角听餐厅里的谈话。
“小章,我听怀沙说你成绩不错,还选上了学生会主席,很有前途啊。”继父盛情赞扬着。
章山月语气平静:“伯父您过奖了。”
当着章山月的面,陈怀沙的声音总和平时在家里不太一样:“爸,你就说最重要的吧。”
“是这样,你们这学期的实习呢,可以去我一个老朋友的律所,或者直接到我们公司法务部,就不需要跟着学校的分配走了,你觉得怎么样?”
“实习主要是为了增加实践经验,我觉得到哪里都是很好的机会。”
郑越钦一听这官腔就头皮发麻,立刻调转方向回了房间,把门锁上,搬出去住的想法又深刻了许多。但他并没有多想,只觉得陈怀沙一定很想抓住这个男人,故而火急火燎地带回来见家长,并准备了一系列功利的糖衣炮弹迷惑之。他联想到章山月未来被这块牛皮糖黏上甩不掉的日子,还设身处地为他悲惨了一把。
后来他就觉得故事不是那么简单了,他开始在大大小小的家宴、合作伙伴聚会上看到章山月的身影,陈父不遗余力的四处引荐和熟稔口吻,让母亲和他都感觉到了危机——这是直接当女婿带了。
明面上郑母每次都盛情款待来做客的章山月,也默认了陈父重用他的行为,私下里其实提醒了郑越钦很多次:“老陈是个传统的人,怀沙虽然是亲生女儿,但毕竟是女孩,他还是希望她以后不用太辛苦就能享福,所以他这么重视这个女婿,对我们肯定不是好事。”
郑越钦暗自想着,这人真可悲,明明自己能力足够优秀,还是想攀着女人的关系往上爬,故而对章山月仅有的一点点对于其自律品格的好感都消失殆尽了。当然,他不是个冲动的人,深思熟虑之后,郑越钦决定继续跟他维持作为同学、甚至未来亲戚的友好关系。
一起工作的那段时间,他们合作得还算默契,毕竟二人专业素养都足够,做完项目也不抢功,但一直客套着,从未交过心。二人关系真正的破冰,是一次关于陈怀沙的对话,就在章山月和她分手不久之后。
那是一次男性同学聚会,有人在律所水深火热,有人进了检法自视甚高,有人还在跟考研斗争,有人刚从国外读完LLM回来满嘴ABC,章山月正好属于第一类,因此郑越钦不自觉对其抱有一种同情的眼光。
“哟,主席,难得见你喝酒啊!”席间有人打趣。
“难得见面,当然得喝点。”章山月一口干了杯中酒,倒是没再说场面话。
周蔚喝大了,口无遮拦:“听说你和陈怀沙分了?换了一个?”
章山月笑笑,没接嘴,周蔚又说:“分了好,她说话太吵,跟你一看就不是一个画风。”
郑越钦噗嗤笑了出来,不由自主地点了头。抬眼看见章山月对他举起了杯子,语气真诚:“郑,跟你一起工作很愉快。”
郑越钦有些意外,还是举杯碰了碰,顿时觉得远离了陈怀沙,对面这位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吃完饭准备移动到下一摊时,章山月走到他车边,推辞说:“我家里有人等,这次就不去了。麻烦你跟大家打个招呼,对不住。”
郑越钦没勉强,只说:“没事,你要不坐我车,顺路捎一趟?”
“谢谢,不用,我家挺近,走回去就五分钟。”
他点点头,叫住章山月:“我知道你最近困难,要是需要帮忙,就跟我说一声。”
章山月回头,犹豫了一下又折回来:“今天喝多了,有些话想想就摊开来说吧。我知道你一直……挺看不起我,我也承认从前我太急功近利,但我现在想清楚了,不准备重蹈覆辙。”
郑越钦插着口袋,挑挑眉道:“那倒也不是,我就是觉得你够狠。像陈那样的,我一秒钟都不想跟她多呆,你能容忍她那么久,意志力很绝了。”
前所未有的,章山月露出了一个看得见牙龈的笑,比起对陈怀沙的嘲讽,更多像是超脱。
“总之,我现在虽然挺忙,但很快乐,谢谢你关心。”
“怎么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麻烦就开口,不用不好意思。”
说来滑稽,男人不喝点酒不交心,交了心只需一个眼神就是兄弟。这次酒局之后,他们又天天在律所共事,没过多久就从酒肉朋友升级到了情深手足。
没什么预兆的,章山月辞职备考公务员。郑越钦没阻止,也没追问,猜测是他受不了在律所被无形手段压制,所以干脆换个硬气一点的工作。
再往后的事情就彻底出乎郑越钦意料了。章山月顺利考进了某局,本来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几个哥们还特地攒了一个局祝贺他,但郑越钦前脚落座,后脚陈怀沙就登场了。
这个安排章山月没提前通知大家,故众人立时面面相觑。郑越钦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但陈怀沙一勾上章山月的手臂,他就明白了。
席间他故意跟着章山月去洗手间,在门口将其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