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1998年冬天(52)
林琴南手里抓着两个保温咖啡杯,脸上堆着笑,自顾自把其中一杯塞进他手里,然后说:“我去赚钱。”
郑越钦顺手把保温杯放进包里,拉上公文包拉链,没有太多意见:“哦,顺路吗,我送你?”
“嗯……倒也不是不可以。”
按照林琴南的口头导航,车很快停在了高铁站出发口。
“第一天就出差?”郑越钦带着墨镜,此时还不明实情,没有发作。
“好吧,其实是夏律师问我要不要重新跟着她……”林琴南早就拿好了身份证,此刻左手在口袋里反反复复搓着弧形的卡角,余光观察着郑越钦的反应,“S州那边也挺缺人的……”
郑越钦指了指空调口中间的时钟:“我约了客户,还有二十分钟,要解释就快点。”
“那我晚上回来再解释吧,再见!”林琴南身手敏捷地跳下了车,回头向车内的人挥手告别。
他摇下车窗,语气平静:“晚上来接你,电话联系。”
林琴南点头,转身走进高铁站,一种古怪的情绪油然而生。
这种有人接送,被人包容的感觉让她忐忑,就像处于不稳定状态的化学物质,或者恰逢静止状态的风向标,这一毫秒的余裕提醒着她过往从未停歇的波动。
以前她曾经问询的某位心理医生向她科普过一种天气现象,叫做印第安的夏天。意思是深秋时,在魁北克和安大略以南的地区,寒冬来临前天气会忽然回暖,仿佛回到了夏天。用在恋情上,大概就是指漫长痛苦前的短暂欢愉。
列车高速行驶着,窗外的初春风景在窗外迅速倒退,林琴南翻阅着文件的手已经停下了好一会儿,她回想着这短暂的人生中曾经重演的历史,为这样的生活状态感到心绪不宁。
而且,她还没有查出来那个真相。
掏出手机,她看到郑越钦发来消息问晚上几点的车回沪,打开车票页面截了个图,没有直接发送。然后移动到王阅杭的聊天界面,犹豫了一下,发过去一句寒暄。大约她也在通勤途中百无聊赖,回消息很快。
【王小姐,约到那位医生了吗?】
【还没有,排得很满,说是要等到下个月了。】
【好,祝顺利。】
【谢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对,有点事情想请教,不知道近期是否有空?】
【晚饭时间?】
【好的,五点半可以吗?】
【妥。】
接着回复郑越钦,将车票时间晚报了一小时四十五分钟。
因为不熟悉路线,林琴南踩着点才到达北码头的分所,砖墙的独栋小楼坐落在古城中心,闹中取静,前是护城河,后有桃花林,环境美妙至极。
所里一共不超过二十个律师,主攻非诉业务,林琴南前几天恶补了一下破产清算事宜,但毕竟相关经验不多,便做好了多听少说的打算。
夏云锡比她早进门一步,坐在最靠内的办公室里,刚刚卸下外套,手插着腰打量内部陈设。
林琴南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敲了敲大开的木门:“夏律师早。”
夏云锡回头,冲她微笑:“早啊小林,路上花了多少时间?”
林琴南看了看手机:“一个小时左右,还行。”
“你不考虑搬过来吗?来回也得两个小时了。”
“嗯……我在考虑。”
“郑律师不让?”她抹着枫叶红唇膏的嘴微微上扬。
“倒也没有,我还没跟他说。”
“其实你跟我年轻的时候挺像的,既然你愿意跟着我跑到这来,就不是想依靠别人的人。”
林琴南笑笑,没有否认。
“我看你平时挺节俭的,应该存了些钱吧?小姑娘呢,还是要有套自己的房子,毕竟安全感是自己给的,你说呢?”
林琴南应下,走到自己的位置,才开始打量四周环境。桌子靠窗,外面不是林立的钢筋混领土巨物,近处是沿河的柳树,远处是青砖黛瓦,推开窗便是清洁人员持竹子扫帚摩擦落叶的声音,时不时还传来鸟叫与船鸣,春风拂面,仿佛回到了她的高中时代。
几个月前她托房屋中介把林宁生留下的房子挂到网上,后来卖了一百多万,这些钱在上海没什么希望买房,但换个地方至少能凑出个首付,夏云锡说的话跟她的计划不谋而合。
毕竟是新所,地大人少,那一层楼直接被夏云锡包了,除了打扫阿姨,林琴南坐了一天都没看见别的律师。
临下班夏云锡通知她第二天陪客户去跑一趟司法拍卖,提前放她下班了。
林琴南便改签了车票,更早回了上海,坐在和王阅杭约好的速食店等着。
穿着大羽绒服、戴着墨镜的身影准时出现,坐下来便火速点了餐。
“林律师,谢谢你放假还托人帮我找医生,起诉的那些文书我看了,写得挺符合我要求的。上次见面我心情不太好,你多见谅。你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开门见山,虽然没上次那么着急,但看起来时间也并不宽裕,林琴南没多绕弯,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硬盘。
“这是我一个去世的朋友的,但是有密码,我试了很久都没能打开。因为里面的东西很重要,所以我不放心拿给陌生人……你有办法么?”
王阅杭点头,接过硬盘:“可以,给我一点时间。不过你确定这是合法的吧?”
“当然,麻烦你了,今天这顿我请。”
她点点头,倒是干脆。
“我还想问问,存在网盘里的东西是不是很容易被黑客获取呢?”
“确实,所以秘密的东西最好不要上传。怎么?你被黑了?”王阅杭通过黑色镜片望着对面的人,不由联想到之前他们服务器上泄露的一些私密影像。
林琴南没有解释太多,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奔赴阵地。
林琴南坐上出租车,又绕回了高铁站门口,比她通报的时间早了十分钟。
没等多久,银色揽胜就停在她面前,拉开门,郑越钦扶着方向盘,打量她一通。
“听主任说,分所主要搞非诉,你应付得来吗?”
“还行,今天没有太多工作,夏律师好像还在筹备状态。”
“哦,我看了那边的施工图,环境好像还不错?”
“可以说是相当惬意。”林琴南担心身上留着炸鸡味,便摇下一点车窗。
“哟,乐不思蜀了?”他浅笑一声。
“怎么会呢,这不都是工作嘛。”
郑越钦又问:“晚饭吃什么?”
“都行,我不太饿,看你吧。”
“哦,那去吃自助吧。”一个红灯,郑越钦轻点着方向盘,没再说话。
其实林琴南一上车,他就闻到了那股不远不近的油炸味道。
次日,郑越钦起床时,林琴南已经在门口穿鞋。
“你这么早就去?不能等一等我送你吗?”
“没关系,我就想试试我坐地铁去高铁站要多久。早饭在桌上,你记得吃。”
那边匆匆忙忙出了门,郑越钦洗漱完坐下来,不紧不慢地吃着桌上的面包水果,竟有一丝玻璃心被敲击的不悦感。
林琴南仅次于打扫阿姨到达律所,把前一天夏云锡吩咐的材料打印好摆在其桌上,便看着表赶去了司法拍卖会。
约见的那位客户比她想象中年轻许多,或许比她还年轻,高林琴南大半个头,脖子上若以若现地露出金链子,因为坐骑过分华丽,衣服的品牌LOGO过分显眼,故看着有些纨绔。
“林律师,你看这幅画怎么样?”他指着陈列室的一张水墨画,饶有兴味地问林琴南。
林琴南有些局促,看了一眼画的标价,一百六十六万起拍,超出了她的鉴赏范围。
“陆先生,我不太了解,不好意思。”
他哈哈一笑,忙说:“我也不太了解,我就是想赶紧把这事情了了,我还约了人吃饭呢。”
“陆先生是受人所托?”
“我爸,他觉得我成日无所事事,所以这些活都让我来。”
林琴南笑笑,觉得这大嗓门无端熟悉。
“令尊喜欢收藏艺术品?”
“附庸风雅罢了,无非就是买贵的。”
“那陆先生应该也看过不少艺术品了。”
他搓搓下巴,似是在回忆:“前些年确实跑了不少地方,不过自从闯了一次祸,我爸就不让我去看太贵的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