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1998年冬天(33)
“那你觉得他们会去杀那个房东吗?”
“谁都不是他们,也猜不透他们的心思。”
林琴南内心表示赞同,只轻声叹了口气。
“还有,如果那个人联系你,别把自己当救世主藏着掖着。”
或许言外之意是让林琴南接到嫌疑人的消息就告诉他。
“嗯,知道了……”
她望向窗外,上班高峰结束后稍显冷清的街道,初秋褪去浓郁生机飘落的旧叶,一恍数周连天蔽日的乌云,像是在酝酿一场巨型暴风雨的来临。
回到律所,她的突然离岗因为郑越钦的同行而归没有引起风浪,罗音虽背对林琴南坐着,对于八卦嗅觉依旧敏感。
“什么情况?”她坐着轮滑椅飘过来,熟练地开头。
“没什么,之前有个案子出了点问题。”
“什么案子?”
“盗摄案,我没报上去的那个。”
“那个案子能有什么事儿?”
“那个被告死了。”
“啊?那个变态房东啊?”她捂着嘴,新做的指甲很抓眼。
“对……怀疑是那个原告的男朋友干的。”
“哇塞,好久没这么近距离接触凶杀案了。”罗音的语气惊恐中带着兴奋。
“你说都准备起诉了,为什么突然要杀人啊?”
“是不是拍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情侣录像之类的。”她眼神变得微妙。
林琴南随即联想到宗荷的前科,他吃过牢狱之灾,应该知道自己行为的后果,为什么在准备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之后,又突然变了计划?还是说他原本就打算这样报复?又或者是冲动犯罪?到底有什么事严重到需要用杀人来解决?
不知为什么从早上开始眼皮就跳得厉害,让人心绪不宁。
那天晚上,林琴南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
是个年轻男人,但并不是宗荷,自称是他的室友。
“我……我是在他房里找到了你的名片……我发现一些事情,但是我实在不想跟所里的人打交道……但我自己瞒着实在太……太难受,我……我告诉你,然后你就说是你自己发现的……行不行?他说你信得过……”
断断续续有些错乱的言辞,让人感觉到话者的精神状况并不正常。
约在快餐店见面,挂了电话,林琴南立刻换好衣服,临出门前对着郑越钦的信息窗口犹豫了一会儿,发了个定位过去。
【宗荷的朋友说有线索,我去见一面。】
那边没有回应,林琴南抓起钥匙便出了门。
快餐厅角落是儿童游乐场所,嬉戏打闹的小孩子在娱乐设施里上蹿下跳,时不时传来尖叫声。
在边上座位等待的一排家长中,有个穿黑卫衣的人尤其显眼。
林琴南走过去,看清那人的脸——眼窝深陷,脸色青灰,要么是纵欲过度,要么是还在戒毒期。
“我是林琴南。”她试探着说。
那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随后眼珠在眼眶里乱转,视线躲闪。
“这个给你,别说是我给的。”他冰冷又潮湿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把一个金属U盘塞进林琴南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林琴南打量了一下那个磨损到变形的物件,放进口袋里,然后去柜台点了个冰淇淋,边吃边往家里走。
快餐厅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车,车窗里是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此刻异常愤怒。
和那目光接触的一瞬间,林琴南就露了怯,佯装没看见,扭头就走。
身后汽车喇叭简洁又有力地一声轰鸣,林琴南低着头转过来,自觉地上了车。
“我跟你说过什么?”车里气氛冰凉。
“你说……别管。”
“那你听了吗?”
发作前一刻,林琴南从口袋里挖出那个U盘,不管不顾地说:“重要线索!上交!”
“那个人给你的?”郑越钦看了一眼,抽出一张纸,把U盘包起来。
“对。”
“这如果要是证据,指纹可能已经被你毁了。”
“要不要看看里面的东西再决定?”林琴南看了看郑越钦的打扮,估计是刚从家里出来,秋夜里穿着白T恤,“我今天忘带电脑回家了……能不能……”
郑越钦别过头,敲了敲方向盘,车里音量调低的爵士乐没来由得显得暧昧。
☆、26-烟花
【26】
这一次走进郑越钦家里,处境有了微妙的变化。
林琴南在后面脱了鞋,跟着走进书房,那张圆桌上摆着他的电脑。
郑越钦坐在椅子上,林琴南站在他身后,视线被文件界面吸引。
U盘里面是两段视频。
鼠标清脆点击,然后是响彻房间的……女性叫喊声……通着书架上的高级音响,声音十分饱满。
郑越钦眼疾手快地点了静音,于是房内一静到底,让人怀疑几秒前自己的耳朵。
林琴南无言地看着郑越钦僵直的后颈,感觉脑子有些晕乎。
下班的时候为什么不把电脑一起带上呢,万千思绪在脑海中纷飞。
画面角落里隐约可以看见男女进行着不可描述的行为,郑越钦淡定地把进度条往后拖,一直到二人分开,男的穿上拖鞋走到房间另一边。
“等一下。”林琴南抢过鼠标,滑过郑越钦手背,留下一点温度。
“这个男的……不是宗荷。”林琴南怔怔地说。
这个画面就是宗荷给她的证据画面里的视角,这个女生也是他女朋友,但这个男的……并不是宗荷。
“这个视频他本人知道吗?”郑越钦若有所思地问。
“那个人给了东西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假设宗荷知道这件事,那他的杀人动机就有了。”
“恩……如果这个男的就是那个房东的话。”
“还有一个视频,看一下。”
同样的视角,不一样的装修。
“这个可能是房东的房子,据说就在同一栋楼,户型应该是一样的。”
突然,空无一人的画面里,前一个视频里的男人挣扎着从一边爬出来,脖子上还挂着电线,眨眼之间,那电线又被画面外的某个力量抓住,一点点勒紧,男人疯狂地踢着腿,满面涨红,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点点失去力气,然后停止了挣扎。
屏幕前二人皆丧失语言,看着进度条走到尾声,四肢瘫软的男人脸上仍然保持着狰狞的表情,一双悚人的眼睛涣散地望向镜头,最终黑屏。
林琴南脑子里忍不住不断回播刚才的画面,感觉意识有一瞬间飘离了身体。
郑越钦回过头,对她一字一句地说:“去警局。”
宗荷从小就知道家里的浴场运作着不可见光的行当。
那是一间坐落在县城红灯区角落的红棕色建筑,卷帘门在十二点之后会降下一半,那就代表洗浴之外的服务开始营业了。
那建筑的天台上有三个巨大的蓄水箱,旁边两间违章搭建的临时房屋就是他长大的地方。
高二那年除夕,浴场里的员工走剩下三五个,他被父亲叫到前台,负责看店收钱。
就是那天晚上,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拎着包走进来,像是大城市里来的人。
“你好,请问这里能过夜吗?”
宗荷点点头,问:“你一个人吗?”
“对,我是来写生的,走了几条街都没找到宾馆。”她温和地微笑。
“怎么挑这种日子出来?不回家过年吗?”
“机票太贵了,不如到学校近郊玩一玩。而且……只有这里放烟花不会被罚款啊。”她扬了扬手里的大袋子,“你知道哪里有空地吗?”
“后门出去就是一大片空地,本来是停车场,今天也没车来。”
“好!那麻烦给我开一个房间。这个东西先寄在前台可以吗?我怕拿进去会受潮。”
“可以。”
宗荷给她开了一间最安静的房间,看着她情绪高涨地换了鞋,脚步轻盈地进了女浴室。
过了大概半小时,她顶着半干的头发,换了新的衣服走回来。
“时间要到了!”她向他伸手要烟花,“一定要十二点点燃!”
宗荷笑着把袋子送上,想着这种日子该不会有客人来,便跟着一起出了后门。
女孩将火柴点亮,引燃了地上的烟花筒,满脸兴奋地远远逃开。
夜幕下,一道道明亮的弧线飞上远空,在动线的终端迸发,银色、蓝色、红色、紫色的星火雨伞一样撑散开来,在黑暗中流连,渐渐被黑夜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