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花开(3)

是的，她曾经是一个瞎子，天生就是。

在记忆里，她没有父亲，母亲也总是对她大吼大叫，怪她总是不停的生病，怪她老是不小心打碎家里的东西。母亲很忙，家里总是有来来往往的男人，自己总是被关在窄小的阁楼里，她没有朋友，因为母亲不许她出去，就算出去了，也没有人和她玩，他们总是故意拌倒她，往她身上丢泥巴，母亲为此还和那些父母撕打过，从此就不许她出去了。

可是她很寂寞，她的玩具就是一个一捏会响的塑料娃娃。她常常趴在阁楼小小的天窗旁听外面的声音，楼下就是菜市场，商贩高声的叫卖，主妇们大声的讨价还价，小孩子在追打嬉闹，她听得入神极了。后来她们搬家了，和妈妈的好朋友——凤姨住在一起。白天她还是呆在小阁楼上，可是外面却比以前寂静了许多，这是一片拥挤的住宅区，过去那种低矮破旧的小土楼排作密密麻麻的一堆，没有了叫卖声，却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婴儿的啼哭声，有时还有大人的争吵声。

她有了一个新玩意，是凤姨送给自己的，那是一大罐橡皮泥，她分不清颜色，就把它们捏在一起。她喜欢坐在天窗旁，一边听外面的声音，一边让橡皮泥在手里变成各种各样的东西，很多都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那是她最珍爱的东西，她因此很喜欢凤姨，虽然街上的人都说妈妈和凤姨是坏女人，可她不相信。她不相信有那么好听、那么温柔的声音的凤姨是坏女人。而妈妈，那是她的妈妈，不管怎样她会在别人欺负自己的时候站出来，会给自己买糖葫芦，虽然她没有时间抱她，和她说话做游戏，可她是她的妈妈。

所以在搬家以后第一次出门，她就为此和几个小孩子打起来了，其实她什么也看不到，所以那只能算是单方面的殴打罢了。她记得在自己缩成一团，徒劳的抵挡的时候，是一个稚嫩而气愤的声音阻止了他们，然后凤姨把她带回去了，那以后妈妈就又不许自己出门了。

那个有着稚嫩好听声音的男孩后来成为了她童年记忆中唯一的朋友，因为她家的天窗正好和他家的天窗相对，那个叫石头的男孩就常常趴在窗子上和她讲话。石头让她知道了原来在她之外的世界是有各种颜色的，知道了小孩子长大要去学校学很多有趣的东西，知道了有一种用纸订成的书上有好多故事，知道了原来还有另一种可以很精彩的活法。

因为有了石头，她的世界开始有了色彩，有了新的内容，她每天都在期待石头放学回来给自己讲他今天发生的故事。她从没有怨尤过自己为什么会看不见，她感激上天给自己这样一个朋友。

凤姨常常会溜上来看她，看到她那样安于天命的静伫在天窗旁伸出小手感受阳光，都会搂住她心酸的流泪。有时候，她觉得凤姨更象她的妈妈。因为她的母亲总是很忙，对她恶声恶气，只有在夜里、在梦里，她才能常常感受到母亲温暖的怀抱，温柔的呼唤，还有那咸涩的泪水。

日子一天天过去，后来两个孩子不安于这样隔窗对话，先是石头偷偷溜进来和她一起捏橡皮泥，后来他就悄悄带她出去玩，开始还不敢走得太远，后来就渐渐忘了被发现的危险。终于有一次回去得太晚，被妈妈发现狠狠的打了一顿。那一次，妈妈打得好痛，她哭得好凶，因为她以为自己再也不能和石头一起玩了。晚上，妈妈去了石头家，她好害怕，虽然石头的妈妈很温和，有一次石头带她去他家，他妈妈还给了她一个大橘子。但她还是怕妈妈会给石头带去灾难，怕石头的爸爸会打他。

那天妈妈回来什么也没有说，可是到了周末，石头就跑来叫她玩。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妈妈却早已给她换上了最漂亮的衣服。那是她童年记忆里最美好的日子了，石头牵着她的小手带她去了他的学校，她第一次抚摸课桌和双杠，第一次和石头混在人群里溜进电影院“听”电影，第一次有许多小孩子蒙了眼睛和她玩“瞎子摸人”的游戏。这许多的第一次她一直珍藏在心底，从未忘记。

但是在她记忆中最深刻的却是那次石头带她去看蝴蝶花，他们走了很远的路，在一个大花圃里石头握着她的手让她感受那些纤弱细腻的花瓣，耐心的给她解释每朵花的颜色。他说：“你闻闻蝴蝶花的味道，很象你呢，甜甜的，香香的。”他又说：“妈妈说，每朵花都是一个精灵，都是从天上飘落凡尘的仙子。你知道林黛玉吧？她的前世就是一株绛珠草，我觉得你一定也是天上的花仙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