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平安!”众人迎合。
他原来的酒是清白酒,敬过余二后再满上的是洋红酒,整杯通透的红,一仰脖喝光。令徽又说:“下月初六,令家开宴,请诸位赏脸!”
乔林月还在他怀里,如今坐实了名头,也该办宴了,在场的都跟人精似的,一起举杯祝贺:
“祝贺令少爷抱得美人归!”
“令少爷艳福不浅!”
“令少爷大喜!”
……
令徽在人群中央笑得开怀,手里的酒一杯接着一杯,等天落了点,他才终于舍得回去。
香港的雨和雾各不相干,雾是常常有的,浸透在香港人的生活中,渐渐地有也似无了。暴雨却是不常有的,赶集似的下过一阵就放晴。
乔林月不懂香港的天气,令徽站在门口台阶上昂着头看。
半晌,他突然低头对着乔林月笑了下,握住她的手说:“今天的雨下的真大。”往前推几年也没有像今天这么大的雨。
汽车开过来,令徽挡开来撑伞的佣人,牵着乔林月走过去。
雨落得急,他缓缓迈步,似乎是很享受淋雨的感觉,而乔林月从喝了酒就一直是哑然的。
车灯亮起来,暗处看明,分外清楚。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雨,鱼虾似的乱扑腾,跳到男人的皮鞋上,女人的长裙里。一团团的云卷着雨刮过来,后浪推过前浪,都在这方寸之地作乱。
待上了车,两人身上都能挤出水来。乔林月的绉绸旗袍借了雨的势头,泼在上头油亮亮的。
令徽说:“我很高兴。”
于是她便也高兴。
令徽牵住她的手摇撼几下,不曾言语。汽车开到令公馆,他还是拒了来接人的伞,进礼堂一样带她进去。
雨发狂,打在地上还能反弹到她腿上。哪怕现在是夏天,浑身湿透了过风也是凉阴阴。
鞋里倒灌水,乔林月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水压上来挤在脚趾缝里,等一抬脚,水又落了下去。如此反复。
暴雨下起来是很有意思的,一块地方就是一个世界,有雨的隔绝大可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外人觑不到里头,内里的人也不乐意叫人窥私。
令公馆便是如此。
下月初六,令徽纳姨太太,连令夫人都来了。但凡能和令家搭上关系的都收了请柬,桌椅多到令公馆快摆不下,直直占着路排出去。
左右这条道只有令家一家,倒无人说什么。
来的宾客也有纸媒业的,当天的头版新闻就是令徽喜得姨太太,配图一双璧人的照片,羡煞无数人。
喜事过了没两个月,六姨太病故,连登报的资格都没有,令徽叫人悄悄烧了,送去阴曹地府好伺候他爹。
六姨太一死,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也结束了。令夫人本该高兴,随着时间的流逝却越来越没了精神头,像是六姨太没了,支撑她活下去的柱子也跟着倒了一半。
令徽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娘苦了这么多年,年轻的时候被姨太太们打压,老了也释怀不了。她最鲜活的血肉被后宅肮脏消磨干净了,只剩一袭皮囊吊了一口气活着。
其实这么看来她和六姨太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他爹造的孽。
令徽三十二岁时,乔林月生了一女,时隔两年,又得一子。他一辈子都没娶妻,守着姨太太过了后半生。
令徽年轻时在商场上玩弄的人不少,轻则破产落魄,重了的,家破人亡都不是罕见。作为报应他死的也早,六十岁不到,癌症死了。
那会的乔林月虽过了盛年,但仍有一份独特的气韵。他们俩的儿子不像她,活脱脱是令徽年轻时的模样,也幸亏不像她。
后来有一次,乔林月六十多了,儿子开车带她逛晚集。经过的地方放花炮,高的低的都炸开,混着小孩子的嬉闹声,街头男女的调笑。
车开得远了,遁入黑漆漆的道路,朝着半山腰的令公馆开。他在前头衔烟打着火,在镜子里望见乔林月的脸,诧异道:“妈妈,你哭什么?”
乔林月笑着说:“没有。”可那声音分明是含泪的。
她在哭她自己。
烟快熄了,跟她一起在香港里烧完。
至此,月亮掉进海里,这段香港故事也就结束了。
第五卷 少将军X未婚妻
第29章 将军令(全)
西北战事越来越紧,皇帝下令增加徭役。
宫里裁了份例,最贪的官也吐出钱,背朝黄土的老农一言不发,竟是连妇人孩童都下了地,全都咬紧牙供着西北。
莫说边疆,连京城百姓都开始人心惶惶。若他守不住,敌军打西北过雁关直驱中原,精锐已亡,王朝必覆。
边关的探子一日三趟进宫门报信,衣袍卷着千里外的尘扑过来。马蹄踩出的风沙裹住所有人的心,越来越紧,越来越近。
“报!!!少将军退了百里!”
“报!!!少将军夺回一城!”
“报!!!少将军负伤!我军折损过半!”
……
诸如此类的消息锁住朝廷和天下,能上的军爷早都送去边疆,街上行走的都是老孺少女,壮年的男儿都见不到几个。
这场战役,打得太久了。从前朝打到今朝,从老将军耗到少将军。想他将军府一府四代,功勋封到不能再封,却只剩一个顶梁柱。
金戈铁马,满门忠烈,却无人可继!这是何等的悲哀啊。
前朝腐败,新皇上位也挽不住颓势。成年男子死伤无数,天下人的希望都寄托在少将军身上。
他身上背负的不是一人生死,也不是一府荣辱,而是这天下人的命运!他胜,则天下胜,他亡,则天下亡。
“报!!!少将军在雁关与敌军决一死战!”
要结束了。
“报!!!少将军兵少力弱,怕是……”
朝廷满堂寂静,垂立的官员都似泥塑的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一个老迈的朝臣竟是长啸一声,当堂哀嚎起来。那声音传得极远,凄厉无比,像侩子手剁下的头颅,血飙起三尺高,命没了,残躯还要拼尽全力挣扎最后一下。
消息传到府里,她在闺阁里等良人归。
她的少将军呵。
一寸青丝一寸情爱,她将自己的长发梳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不知是汗染了发,还是天凉得阴森森,梳子捋过去都有些艰涩。
可她依旧缓缓篦发,似乎要将所有的情愁揉进发里,最后一刀割去烦恼丝。
“小姐,少将军他……”
“下去。”
“小姐!……”
“我说下去!”
她口中厉喝,手上的动作一成不变。
天忽然下起雨,下得快,下得猛,冲刷掉无数鲜血。眼见着乌黑浸染云层,像墨落宣纸,哗啦一下搅乱天际。
风追着云,云笼着树,树下埋人骨。
可惜边疆少儿郎!
死得忠烈,却连尸骨也无人捡。是谁少了一条腿?又是谁的断肢混作一起分不清明?
埋了吧埋了吧全都埋了吧!叫他们去死!去拼个你死我活!
身后是国家亲人,眼前是蛮夷侵略,他们退无可退,只能用这血肉之躯筑出最后一道铜墙铁壁。
今日,不是他们血溅沙场!便是对方有来无回!
雨点密得像敲乱的鼓,砰砰!砰砰!
“对方人太多了,首领又在正中……”
于是寒光挑开雨幕,一匹马带着一个人冲进敌军。
似孤狼撕进鬣群。
冷的光热的血,红白交映。长剑削开脖颈,然后是刀痕累累,只一闪,什么都没了。
“将军!……”
后面的人声嘶力竭:“冲啊!将军为我们破开口子了!”
将士们血红了眼,只管砍杀,命都抛到九霄云外。
杀杀杀!天地都染红,直到雨也化不开浓血。
“将军呢?”面对满地残尸,有人轻声问。仅存的将士扒开无数尸骸。
“没了。”
人被砍成沫子,拼都拼不起来。
他来时意气风发,回了,只一把长剑。
雨落到塌陷,似乎是天地同悲。
“报!!!胜了!我军胜了!”
抵着心尖数十年的刀终于断了,朝堂一片欢呼。
“好!”皇帝大喝一声,激动的奔下龙椅,朗声问:“少将军呢?何时归!”
“没了。”那哨探忽然泪如雨下,铁血男儿哭似孩提。哑声说:“少将军,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