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林之好(8)
私下里梁语同林渡说,他们都快要成年了,确实也不用再过。自打初潮和青春痘后,她对成年这事就越发期待,时常将这词挂在嘴边。
喜爱之情,可见一斑。
那天是周五,放学归家。小雨天,一柄伞撑在两人的头上。折叠伞,撑开全黑,是林渡的风格。
伞面往梁语的方向倾,林渡左肩略湿,他望着路面说:“每年这时候都下雨。”
每年这时候?
哦!生日!
不记事的梁语终于想起。
她一边慨叹没日历帮忙实在麻烦,一边又紧跟着觉得神奇。伸手接住雨滴,湿凉的感觉滑过指尖手心。
“我们上辈子是不是雨神啊?”
话里话外都在高兴。
“我是雨神。”林渡笑:“你应该,是食神吧。”
“好啊你!”梁语伸手揪他腰间,故作恐吓:“今天就要你尝尝本神的厉害!”
漫步走在街道上,旁边是各式的店,玻璃门上还有点点雨滴,五颜六色的伞,将世界绘成彩色绚烂的画。
他们穿着蓝白色校服,穿过人流,就像是干净的云朵和碧蓝的天,是独属于少年姑娘的舒朗明亮。
“林渡林渡。”梁语忽然又说:“我们要不要庆祝一下啊?”
这话让林渡顿了一下,他抿着唇,视线别开落在远处。而后伞柄交到梁语手中,说:“等我。”
梁语眼看着林渡跑过去,书包顶在上头,露出来的手腕劲瘦白皙。她忽然走神的想,他如果戴点什么,应该也好看的。
站在路边树下,雨没那么密,打在伞上,声音也没那么密。然而跑步声是密的。
梁语抬头,林渡怀里护着什么东西朝她而来,细碎额发被打湿,他护得很紧。
近了,梁语才看清,是一个小盒子蛋糕。四四方方的,能看见里头的水果小酱铺了厚厚一层。
“你买蛋糕了?”
梁语连忙将伞撑过去,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纸巾,蹙眉嘟囔:“我还以为干什么,不能叫我一起去吗?”
林渡由她擦着,什么也没说。微垂眸,那双被屿城山雾浸润的眼睛,倒映着她的脸,带了笑意。
“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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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算半个老城区,因这边是旧时代留下来的房子,建筑特色与城市气质吻合,有别于现代冰冷的高楼大厦,显得深沉包容。政府从前说要拆,后来见这模样,遂将其发展为一个景点。
爬山虎和杜鹃,仙人掌和玫瑰,杂乱的花草里有着自然的序度。
然知道景点的人不多,来这儿的也多半是文青或摄影爱好者,所以一直维持着烟火气的安宁。
只是还没到巷子,才绕过大街,雨就停了。林渡也停了,说:“饿了。”
梁语视线扫过那处关了门的咖啡馆,外头放着一把木质长椅,一只倦怠的橘猫呼呼睡着大觉。她问:“要不吃了回去?”
林渡点头,两人并肩而行。橘猫警醒,睁开眼睛甩着尾巴跳了下去,慢吞吞地腾位置给他们。蓬松的毛和肥胖的身体,远看着像一大坨面包。
“喵。”
走远了,歪头又看回来。它眼中的世界,占了它睡觉之地的两个人类正在打开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头挨着头。
无聊。
橘猫踩着步子离开。
优雅,永不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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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许愿吗?”
梁语又问。
从前过生日,也是一个蛋糕,两个人一起许愿。两边的亲朋好友聚在一起,要从中午吃了正饭,一直闹到晚上。
今儿没有那么热闹,许愿照旧。
于是林渡还是点头。
一对十三的蜡烛插着,林渡像多啦A梦掏百宝口袋一样,从包里拿出打火机。火光小小一簇,在阴雨天,在春风里,摇曳倔强。
闭着眼,双手合十弯曲。愿望要在心底许,说出来,便不灵了。
白天的火光并不如黑夜明显,但还是在四目之中照出一点痕迹。他们睁眼看着对方,没忍住,都笑了。
埋头吹灭蜡烛的火,雨后的空气清新,些微弥漫残存的烟雾。
梁语眨眼,用指尖在边上蘸了一点奶油,从林渡额头上划过。奶白色沾上去,他不动,还是看眼前的人。
她说:“岁岁平安。”
林渡也笑着,动作言语如她一般:“岁岁平安。”
梁林两家往上数,还是算老派的家庭。传承好几代,从前没有蛋糕时,要用长寿面里的汤,筷子蘸一点到额头,道一句岁岁平安。时代发展,长寿面不爱吃了,喜欢酸酸甜甜的奶油蛋糕,但这话却是少不了的。
这厢算完了,该吃蛋糕了。
一人一边,中间隔着蛋糕,一勺一小盘,背靠着椅背悠闲地吃起来。左腿搭右腿,伸长了放着,舒服得很。
“林渡林渡,你想要什么呀?”
梁语叼着勺子,将礼物从钢笔想到球鞋,再从藏书想到游戏,没想出一样。
她望着天,没听见人回答,疑惑地转过头去。这一看,正对上他侧脸,手还在包里捣鼓着。
她好奇:“找什么呢?”
林渡侧身回来,摊开掌心,精美的盒子里放着小小巧巧的,是一串手链,带了一个银白耳朵的小坠子。
“礼物。”他抬了抬手:“试试?”
梁语一口蛋糕卡在喉咙里,她一见这外头的盒子就觉不便宜,呆愣愣地,傻眼道:“你抢银行了?”
林渡伸手还在往前递,递到人眼皮子底下。这才答她一句:“昨□□品店买的,二十块钱。”
心落下去了。
梁语接过,慨叹:“这盒子肯定值十块钱。”奸商太狠毒了!
想着,从前也送礼物的。或是八音盒,或是玩具熊,存钱罐送过,发卡也送过,这还是第一次林渡送她手链。
手链好看。
那只耳朵她喜欢极了,摸了又摸。自己不好带,眉眼飞扬:“林渡林渡,帮我带上!”
林渡嗯一声,认真给她带上。
她骨架小,手腕更是纤细,温润山水养出来的皮肤,堪比凝脂。碰到了,滑腻温凉,林渡指尖反而莫名一热。
“真好看。”
她摇摇晃晃,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转头还想说什么,蓦然看见他手腕上什么也没有。咳了一声,正经道:“你觉不觉得你身上少了点什么东西?”
林渡才要继续吃蛋糕,闻言顿住。
“我觉得你戴表一定好看!”
梁语已经幻想出他戴表的样子,不要班上打球男生戴的运动手表,也不要普通的电子表。
“你说儿童手表?”
林渡挑眉。
“不是!”都这么大了,戴什么儿童手表呀,装怪。梁语也吃起蛋糕,很是得意:“我给你买个绝配你的。”
林渡捧场:“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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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表是在三天后,梁语蹦蹦跳跳地,在上学前交到他手里。
那天出了太阳,晨曦在他们头顶,穿过排列整齐的树木,轻柔地踩着走着,从交叠的青翠树叶间落下。
“好不好看?”
梁语连连这样问。
林渡看着手上的那块老式指针手表,样式是老的,但又是新的。他听见梁语继续说:“钟表店里没法刻字,不然还能刻你的名字。”
“老板说两周之内可换,一年保修。不过应该不用啦,我问了我爸,他说这是屿城最好的钟表店。”
这还没完,接着叨叨。
“你不知道,那个钟表店特别小,就一扇门,里头满满当当地摆满了。我选了没注意,走时才发现,旁边小楼梯上去就是网吧。”
林渡没打断她,他看着剪影碎光在她脸上晃来晃去。晃到粉嫩的唇瓣上,开开合合间,像是沾染了雨水的海棠花,静静地,能闻见香气。
那一瞬间,林渡感觉热气在血液里涌过,似乎带起来一阵轻微的战栗。只是陌生又不陌生。
像风吹动平静湖面,涟漪化开,在春三月里,看见万物复苏。
来不及细想,梁语讲完,不忘初心继续发问:“林渡林渡,好不好看啊?”
“好看。”
他说:“儿童手表确实比不上。”
是打趣的语气,眼神也柔和。
梁语满意了,觉得这一趟没白跑。她忆起从前,她去给林渡挑礼物,身边还有大哥二哥,他们每年都建议送林渡一套试卷,说这个寓意好。
她不傻,送这有什么意思。
遂觉得自己这次真是聪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