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海(42)
虽然一年到头家人待在家里的日子屈指可数,但廉慕斯还是一直在等他们回去。
美人说话的语调稍稍拉长,慢慢悠悠,主意拿得很稳。车内的温度开得舒适又体贴,廉慕斯到后面直接睡了过去。廉初然让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怀里人柔软的发丝。
妹妹一睡着,这位看起来亲和的美人便不怎么开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直沉默到目的地。
她骨子里是个冷漠的人。
车一停,廉慕斯也应声而醒,车行驶的平稳感以及廉初然在身旁的安慰感才令她昏昏欲睡,两者缺一后就会警觉地苏醒过来。
门童举着伞打开车门,廉初然先下了车。轮到廉慕斯的时候,戎予安张开伞,把手伸给她,天空下着又绵又密的雨,廉慕斯对上男生的眼,有一瞬的怔然,他唇角的笑带着和雨一样朦胧的暖意,似乎会随时消失。
她回应了那只手。
主题餐厅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廉初然订了满满一桌,仗着父母和老爷子不在,不会指责她开销浪费。
在她心里妹妹就是应该吃最好吃的,穿最好看的,住最舒服的,玩最开心的——她不提任何事,一边和廉慕斯轻声细语,一边给她夹稍远的菜。
廉初然这次回来没有预谋,廉慕斯跟她有默契,谁也没提那些糟心事。
戎予安陪着姐妹俩吃饭。凡是廉初然和他夹的菜,廉慕斯都一口一口吃了下去。就是速度和效率越来越慢,慢到最后一颗小丸子都分了五次咬,他们就知道她吃饱了。
“吃得太少了。”廉初然叹声。
戎予安很赞同。
廉初然这次是真的只是陪妹妹吃饭,晚上还要赶着航班回去。临走前,趁廉慕斯不在,她又一次扫视了一圈戎予安,笑:“你眼光不错。”
“我今晚就会走。”她淡淡道,“不会干扰妹妹的交友圈子,不过戎安,有一说一,我话放在前面——别让你以前那些小女朋友去打扰木木。你从前怎么玩我没兴趣,但木木不喜欢这些。”
戎予安:“不会。”
廉初然把玩着精致的打火机,却摸出火柴打燃了细长的女士香烟,淡淡的硝磺气味延伸,却不抽,只是看着烟头的火光。
她跟廉嘉慕的保护主义不一样,更倾向于冒险主义。
“希望你不会跟之前一些人一样,”美人笑了笑,“她并不欠别人什么。”
戎予安也不提,只是说:“我知道。”
饭后散场,廉初然要开车前往机场,她转到国外读书,也开始接触一些商场上的事,风尘碌碌鲜有空闲。临走前这大美人在餐厅门口狠狠抱紧了妹妹,让她注意身体。
大雨就在身后,廉慕斯闷闷地回应:“你要注意安全。”
戎予安看出了她舍不得。她心口不一的时候,话会变少。
对亲情的依依不舍或许可以拿来增进感情,但最后男生不发一言,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像传递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干燥的手心挡住了一步之外的雨帘。
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一直下到第二天的深夜,才逐渐滞缓。
廉慕斯本来打算早点睡,但一条临时消息让睡意朦胧的她陡然清醒:殷怀姐和男友吵了架,气到从公寓里跑了出来。荆听白让司机去接,结果没接到人。
风风火火的又闹到深夜,才在街头找到了瞎转悠的主角,气得好性子又温柔的听白姐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半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在寂寥的街头瞎转,怕不是期盼全世界都是没有坏心思的大善人。
由于过于没有危机意识,饶是廉慕斯也想拍拍她的脑袋,看里面有没有水在晃。
殷怀抽抽噎噎,看起来是真的委屈又无力。这次吵架吵得很亏:邵峰气她不给自己私人空间,她也气对方在游戏里对异性的投怀送抱的暧昧态度。
听着赶过来找人的姐妹一顿数落,最后由荆听白接了回去。
临走之前倪白薇对邵峰假笑:“你们双方都冷静一下,我看先让她在听白那里住一段时间,毕竟都高三了,学业很紧,不能老这么吵来吵去破坏感情。”
邵峰恢复平静后也很后悔,倪白薇好声好气这么一说,没理反驳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友被带走。
隐约感到这一走或许要见面会很困难,但自责和不占理让他木在原地一动不动。
等廉慕斯再回到家再洗完澡,座钟的时针已经走到了一的位置。
睡得正酣的糖糖被开门声吵醒,不高兴地哼哼唧唧,露出花白的肚子蹬脚伸懒腰。去挠它肚子上的毛,这小东西前爪子轻柔搭在人手上,缓缓往外推——这是不乐意了。
廉慕斯实在是太累,一沾被子,甚至没有刷会儿手机,就沉沉睡了过去。
但睡眠过程很糟糕,一晚上醒了三四次,要么梦见还在上初三,她和崔静晗其乐融融;要么梦见廉嘉慕在身后追着跑,一边跑一边嚷嚷“哥哥中了,嘤,哥哥中了!”。
前者恶心,后者可爱又恶心。
一来二去,一晚上拢共只睡了四个小时。
等到了学校,又撞上一张阴沉沉的司马脸,廉慕斯自然心情极差。
她看了眼终于守到人,一脸复杂的穆良,嘴角向下一拉:“有事快说。”
穆良是第一次见识到坏脾气的廉慕斯。
在他廉慕斯为数不多的印象中,这个女生一直安安静静,总是独来独往,表情冷淡。眉宇间偶尔有一丝阴郁,令人不喜。
就算想刺激她暴怒,也只获得了不温不火的回应。
可现在她蹙着眉,周身气压低沉,没有之前的平静,而是流露出明显的不耐。
不想装样子了,显露了原型。
“终于不装了?”穆良冷笑,“那些话是不是你散出……”
他没说完。
“装你X,”廉慕斯抬头看着他,“来学校不读书整天幻想情情爱爱——脑子没事吧?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把心理医生介绍给你。”
她上辈子大概欠了崔静晗的,以至于转学了她的气息依旧阴魂不散。
封淮也好,崔静晗也罢,其实都无所谓。
他们又不是她的家人,凭什么要一次次耐心包容。
廉慕斯说的话不好听,穆良愣了一下,才脸色一变。
“你再说一遍。”
男生的威胁气势汹汹,大有要动手的势头。见过少年温和笑着的模样,如今倒是强烈的反差。平日里或许会惊一惊,但现在实在疲惫烦躁。
“离我远点,我不想染上可怕的病。”
傻子是绝症。
“如果不是不打女人——”
如果不是小晗……如果不是可怜……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如果……如果……
哪儿来那么多如果。
廉慕斯的初恋死在了封淮手里。他喜欢漂亮的女生,那时候她不好看,这世上天生丽质的女生到底是少部分。
崔静晗多么美,杏眼鹅蛋脸,乌黑透亮的头发,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个子高气质好,廉慕斯样样不如她。
除了钱。
但封淮不缺钱,他和她一样都是有家底的,只是一个都知道,另一个都不知道。在他们开始交往时,崔静晗已经有苗头了:仿佛她做什么都对不起她一样,那时候渐生愧疚,开始听她的话。
有旁人说小话,说她在吃天鹅肉,封淮都会笑着反驳,他是真的喜欢她,那吃天鹅肉的是他不是她。
后来小道的话越来越多,听多了,也渐渐不好受起来。委屈后开始怀疑自身是不是真的不行,封淮会偶尔说一两句“实话”,都是实在的缺点,到后来“实话”越来越多,就只剩实话。
带着笑说的、面无表情说的、生气说的、高兴说的,偏偏比对的都是崔静晗,自信心也垂垂消失了。
去死吧。
厌烦叹了声,低低道:“打死我得了,如果要整天面对你们这种白痴。”
“为了喜欢的人将自己行为和思想合法化确实是人经常做的事……”
廉慕斯烦躁地垫高了脚尖,靠近男生,在咫尺内对那张有些慌乱的脸一字一句说话。
穆良忽然惊疑地瞪大了眼,不得不向后仰身。心脏没来由猛然一跳。那双细长内敛的眼里全是寒霜,带了明显的怒意,乌黑发亮。
两人面孔离得这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温软的呼吸。
“我知道你们精神发育迟缓。但麻烦你让开,我要回教室上课。听到了吗——嫌恶心就让开。我交了钱来学校的,没偷没抢,少拿破事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