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治疗师(208)
梅子浚听不下去了,想把我拖出去,可我的力气好大,他根本拖不动我,只好从背后把我抱了起来,我冲着他的胳膊就是一口,他颤了一下,没有动,胳膊上很快渗出了血。我怔了一下,趁此机会,他把我抱着离开了墓碑:“可乔,你要振作。他在下面看着你,你这个样子,他会心疼啊。”
“他要是心疼为什么不出来!”我嘶吼着,“他出来啊,他为什么能忍心看我这个样子啊?”
梅子浚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把我拖着离开了墓地。而我依然哭不出来。心痛的极致,原来不是哭,而是想哭都没有眼泪。
出了墓地,梅子浚对我寸步不离。我想了想,先让他陪我回诊所一趟,趁他不注意,我取了点安眠药。然后回到了北路街的房子,梅子浚也仍然要和我一起,我也只好同意,只是趁他不注意,我给他的水里加了安眠药。梅子浚睡着了。
我舒了口气,到小区外的蛋糕店买了一个蛋糕,放到了姐姐的屋里,插了三十支蜡烛。把我和他自拍的那张照片从手机里找出来,摆在了蛋糕后面。照片里,穿着警服的陆曾翰真的很帅,头上的警徽好有光彩。
我一边点,一边和手机里的他絮叨着:“我终于知道你的生日了,可是还是错过了。我现在给你补上吧,想来你也很多年没过过生日了。”
蜡烛点好了,密密麻麻的烛光,在烛光里,他笑得从容自信,我淡淡笑了:“你亏了,笨蛋,人家九十岁的时候,点满整个蛋糕,那才风光,你看看你,这辈子只能点三十支了。”
不知哪里来的风,蜡烛的火苗忽然摇晃起来,我站了起来,四下看着,是你回来了吗?我轻声喊着:“曾翰,你回来了吗?是你吗?”
我四处找着,可是除了沙发上昏睡的梅子浚,再也没有人影。
我懊恼地坐回到蛋糕前,对着手机里的陆曾翰,眼泪一颗一颗落了下来。我终于哭了出来:“曾翰,你是警察,警察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你怎么可以只点三十支蜡烛?”
我哭了很久,直哭得气喘吁吁,声嘶力竭。蛋糕上的蜡烛都自己燃尽了,我拿起一把刀片,对陆曾翰笑道:“不过,我还不如你,我连三十支,都点不到了。”说完,我对着自己的手腕割了下去,我听到了血滴答落地的声音,可那声音,让我心安。我忽然很想念姐姐曾经唱的那首歌,那首被我嘲笑过的歌“南风吻脸轻轻,飘过来花香浓,南风吻脸轻轻,星已稀月迷朦,我俩紧偎亲亲,说不完情意浓,我两紧偎亲亲,句句话都由衷我俩临别依依,要再见在梦中。”
相识不论长短,相知不论久长,我不是个懦弱的人,只是生活中有了你,一切才有了灵动的生气。如今你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在尘世,太孤单。
灵魂如有归处,应该会去找他吧。灵魂如无归处,那就结束今生苦短的生命吧。
可是醒来,仍然只是医院的白墙,和一脸懊恼的梅子浚。我看着梅子浚有些失神:“为什么要救我?”
梅子浚看我醒来,有丝惊喜,他没有回答我,急急地去找医生,然后跑了出去。医生帮我检查完,说了一堆注意事项,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过了半晌,梅子浚回来了,带了一碗面给我,放到我床头道:“可乔,先吃点东西吧。”
我摇头:“别浪费了。你可以救我一次,但你不能时时跟着我。”
“可乔。”梅子浚的声音温和,“你怀孕了。必须吃点东西。”
“什么?”我怔住了,几乎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医生给你检查过了,你已经怀孕4周多了。”梅子浚抚着我的隔壁,“不要做傻事了,那是他的孩子。你怎么能忍心不顾孩子?”
孩子——我已经沉寂的心,忽然就如春风拂过的嫩芽,一点一点跳突了起来。他的孩子。那一刻,好像有一点光,把我从黑暗的甬道中拉了出来。
过了很久,我终于断起了梅子浚的那碗面,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但是由于很久没吃东西,吃了几口我吐了出来,我用力向下拍了拍胸口,继续吃。直吃得泪流满面,狼狈不堪……梅子浚背过了身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三个月后。
我站在青松码头,这里如今是我最常来的地方。我喜欢看海,吹海风。海风里,似乎还有陆曾翰的呼吸。海风吹着,就仿佛陆曾翰抚着我的肌肤,抚着我的肚子,抚着我们的孩子。
梅子浚在我身旁,说着:“你爸爸的事,上面已经批下来了,你什么时候过去签个字?”
“嗯。”我应着,“待会就回去和你签。”
“还有,韩牧之的案子,已经移交法院了,他说想见你一面,你看?”梅子浚的声音有些迟疑。
“不必了。”我坚决地否定了。我不想看到他。往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不恨他,不代表可以原谅他。
梅子浚舒了口气:“最近怎么样,胃口好点没?想吃什么?”
“还好。”我抚着肚子,看着远处神情淡然。我很欣慰,我还有希望,我也很知足,尽管我再次遭受了创伤,但这次我没有再退缩,没有再让副人格替我承受和遮掩。我终于可以自己接受所有的苦难,在苦难里寻找希望。
“孩子想好叫什么了吗?”梅子浚问道,又自己笑了起来,“现在说这个,好像还太早。不过说好了,必须认我做干爹。”
“我想好了。”我看着阳光下的大海,“不管男孩女孩,都是一个名字,陆晏清。”
晏清,只愿这片海,从此海晏河清。
第227章 番外:阳光在左,罪恶在右(一)
我叫赵凌安。
23岁警校毕业,报道的第一天,我的编号是056618,这个号码,从此成为了比我的身份证还要常用、还要重要的号码。在公安部的刑警体系里,这个号码是我的唯一辨识。
那天,我领了制服,看着警徽在头顶熠熠闪光的样子,我第一感觉到了什么叫太阳底下的光辉职业。我是真的喜欢这身衣服,穿着它显瘦,能让健硕的我看起来少二十斤。只是很可惜,我穿它的机会实在寥寥可数。
还记得读警校的时候,第一节 课,老师带我们去了派出所和医院的太平间,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不知道警察在你们心里是什么样子的?也许有人是看电视剧,觉得警察穿着制服、拿着枪很威风,我今天告诉你们的第一件事就是,那身警服,对刑警来说,穿的机会不多,配枪也得申请,不能随便用。你们看到派出所的那些人了吗?”
我回忆了一下,派出所里形形色色的人,有打架斗殴被抓来满头血的,有小偷流氓形容猥琐的,更有吸毒酗酒抓来糊糊涂涂不知道自己是谁的…
老师又问道:“你们看到太平间的人了吗?”
这个不用回忆,太平间没有人。只有正常死亡和非正常死亡疮痍满目的尸体。
老师说道:“我想说,你们不是CBD里的白领,也不是大学里的教授,每天接触的人都是社会的精英、高学历高素质的人才。你们经常接触的人,要么就是罪犯,要么就是尸体,你们的职责是抓到罪犯、减少尸体。甚至你们还得混迹在罪犯里,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变得和他们一样邪恶猥琐,才能拿到证据。你们能接受吗?”
没几个人能大声喊出“能”。老师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反而笑了:“你们很诚实。这个职业需要很强很高的心理素质,你们可以考虑转专业,但是这个职业很光辉,它是一道坚实的屏障,把罪恶从阳光下驱逐出去,让老百姓在太阳下安全地生活。好好考虑考虑,想长久地做一份职业,需要的不仅是兴趣,还有勇气。”
第二节 课,老师又带我们去了一个墓地,有好几个没有名字的墓碑。老师说道:“生前和死后,都是要考虑的事情。这样归宿的警察,不在少数,尤其是做了卧底和缉毒警之后。为了避免对墓地的破坏和对家人的报复,很多警察在殉职后,也只能是这样的无名墓碑。也许若干年后,没有人会知道,下面埋的是谁。你们再考虑考虑。”
两节课后,有三个人转了专业,两个转到了警察管理,一个转到了经济犯罪侦查,有一个人和我说,他不想死得那么憋屈。
我留了下来。从我跨进警校的那天,我就没打算换专业。刑侦,是和罪恶最一线的斗争。我不害怕,做个像赵黎川一样的警察,是我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