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又想起,二小姐已经昏睡将近半个月又怎会被自己轻易吵醒?看着床上的小主子毫无生气的小脸,玉书终究是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将将五岁的孩童,昏迷已近半月,如此病危的时候身边却无一亲人来照看,虽然身份尊贵可是又有什么用那,竟比不得一些寻常家的孩子享些天伦之乐。
事情发生在半月前,二小姐从皇宫被送来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样子,说是奴婢们照顾不周不慎跌落进碧波湖里,可皇宫,那是什么地方?怎么就轻易跌落在碧波湖里?宫里的人那?身边的奴才那?堂堂大夏国的康宁郡王,倾华帝卿的女儿,女帝的亲侄女,定远侯府的小主子就这样无故掉进了碧波湖里?说什么,玉书都是不会信的。
御医们说二小姐的病情已无大碍,只要好好休养醒来就没什么大事了。可这都昏迷了多少天?这就是他们口中的无碍?要不是玉棋请来了顾神医,如今二小姐还发着烧那!如今定远侯镇远将军远在边外,陛下便这般对待有功之臣的子嗣,也不怕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只是,陛下的心意又怎么会是他这个小小的奴才能猜的透的。
看着二小姐虽在昏迷中却仍紧紧地握住腰间的玉佩,玉书只觉两眼模糊,又想起那位高高在上的倾华帝卿,到现在仍然风雨不动气定神闲的主子,强咽下满腹怨气最后却只是摇摇头,主子们的事不是他们这些奴才能妄加议论的,只是看着这个在自己眼下慢慢长大的孩子玉书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心疼。
随后,玉书又端着一杯茶水用竹签轻轻湿润二小姐的发干嘴唇,这才安心的去外间的耳房休息。
……
夜越来越静。窗外的月光跳出重重黑云,清润明亮的挂在天边,银灰的光芒透过窗户泼洒在整个碧落阁内。
床上的女童有些不舒服的挪动身子,隔着远远的距离依旧能清晰的看清床榻上女孩的样子,圆润的脸庞带着些病态的苍白,紧闭的双眼眉头微皱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光洁的额头不时地冒出几颗汗珠,不停蠕动的嘴唇,这一切无不证明着床榻上的女孩睡得并安稳。
……
黑压压的乌云,继而天空轰隆隆的响起几个闷雷,一点,两点,不一会儿,地面上便落满了密密麻麻的雨点子。树梢上的海棠花被雨水打落掉在地上,一双浅青色锦缎的绣花鞋轻踩而过,青石板路面上只留下一片泥泞的痕迹,少年像是有什么急事,步伐紧凑的向前院走去。
穿过长长的回廊,身穿青色锦缎的少年撑着一把水墨天晴的油纸伞静静站立在距离王府大门不远的地方,雨似乎越下越大,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王府门前的发生的一切,青褐色的眼眸里说不出的落寞。
那是个面容俊美的女子,挺拔的身姿,举手投足皆是皇族中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仪。旁边的奴仆为她撑着伞,伫立在一辆马车前,神情举止皆是他不曾见过的愉悦开心。
马车里坐着的是一个凤眼雪肤的美丽少年,年龄似乎与他相似,容貌却是少有的明艳多姿。少年拨开车窗的纱帘,微微张合的红唇似乎和车前的女子说着些什么,一问一答皆是笑语连连。
之后不知那女子说了句什么,那少年便满脸潮红的拉上纱帘不再理会女子。车前的女子爽朗一笑,一个转身钻进马车,只听得一阵马蹄轻响,马车便消失在王府门外。
院子里的青衣少年,面容瞬间变得惨白,右手里的另一把雨伞,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一路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院子。
……
时间像是过去了很久,久到那个青衣少年终于不再幻想些什么,只满足于偏安一偶,独自过活。
命运之所以强大,在于它总是以出其不意的方式让你痛不欲生。
寂静的夜里,少年抱着肚子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微微抿起的嘴角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他不在像以前那样莽撞,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执着,连喜怒哀乐都带着与以往不同的光彩,这一切都只源于他肚子里的小生命和初为人父的喜乐。
七月的仲夏之夜,天空是少有的漆黑混沌,目之所及之处无一星子跳动。少年所住小院,笼罩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之中,房檐下的茜纱灯微微发出薄弱的烛光。只听“砰”地一声院子里的门猛的被踹开,少年反射性的转身向门外望去,首先进门的是一个身穿绯色衣衫的女子,凌厉而精致的模样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如果不是那声太具破坏力的推门声,如果忽略那女子手里端着的那碗黑乎乎东西,如果没有那个美丽夺目的少年紧随身后,也许不失为美丽的夜晚。
少年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颤抖,眼睛里已经氤氲起一层潮湿的薄雾,他仿佛预料到什么可怕的事,紧绷的身体下意识地一步步向后退去。
女子一步步紧逼,唇边提起的一抹温柔恬淡的笑意,说出的话确如猝满毒药的利刃“喝了它,我就放你走,韩凌熙,你知道的,今晚你是怎么也逃不过的。”
他只觉得身体在一瞬间如置冰窖,从心底涌出的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黑色的药汁一口又一口的被灌进少年的口中,大片大片的鲜血从少年的身下流出。
夜出奇的黑,像一汪死水,经不起一丝波澜。
“不——”这一声嘶声力竭的呼喊,像是对命运的反抗,又像是一场无止境的煎熬让人痛不欲生的苦苦挣扎。
“不——~”女童猛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伸出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等到心情平复,她已经不记得梦到了什么事情,只是睁大眼睛望着头顶的帐子,入目的是一架大红色轻罗帐,这里对她是完全陌生的环境,然而她的第一感觉却不是惊讶她身处的位置,而是微皱着眉头觉得这大红的颜色很是刺眼,心里极其不舒服。
而后,她微微转动脖子,只觉得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像病了一般全身提不起半分力气。
她扶着床架慢慢的做起来,身下一片柔软丝滑,低头看去,床榻上铺的是一床天青色织锦绣花天蚕丝锦被,她不晓得自己怎么知道这床天青色的被子是天蚕丝做的,只看了一眼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它的名字。
放下心里的疑惑抬头向四周望去,入目之处皆是一片陌生的房间,南墙是六道雕花窗门,西墙挂了一幅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书案上是一些名家字帖,笔筒里整齐的放着一些毛笔。墙角的花架上,青花瓷做的花盆里,盛开着的是一株十八学士。雪白的花朵上一抹嫣红的颜色像极了女子雪白肌肤上的一抹胭脂,清丽妖娆美不胜收。地上是大理石磨平的地面,光滑的大理石上铺着木红地四合如意天华锦纹地衣。
“这里是哪里?我——又是谁?”她满脸疑惑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只要一想脑袋便像针扎一样疼痛,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幅画面,周围是一个开满樱花的院子,樱花林中间是一汪碧青碧青的湖水名为——碧波湖。碧波湖的中心是一座制作精良的八角小亭,如那满池的湖水命名很是相似,叫做——碧波亭。
这个时候,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趴在开满樱花的树上好像在做这些什么,而后,小女孩只觉腿上一麻,一个不小心便落进了碧波湖里,被折断的樱花枝在湖面来回飘荡,微微在湖面上泛起几许波纹。小女孩费力的在湖水里挣扎,樱花林中的小道上她依稀看到一个紫衫和一个绯色云锦的小姑娘焦急跑来,嘴里似乎喊着小女孩的名字。小女孩不停地伸出手去向他们求救,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湖水灌进小女孩的眼耳口鼻,她只觉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少,全身撕裂般的疼痛。
那些恐惧的感觉像是身体的自然反应,直冲击着她的五脏六腑,全身发寒。
她双手抱着膝盖,把身体缩成一团,深刻而恐惧的记忆在脑海中汹涌翻腾,脑仁一时间针扎般疼痛。
过了好一会儿,耳边才凝聚成紫衫女童模糊而不太清晰的声音。
“夏——夏什么——夏侯音——是了,那个女孩喊的是夏侯音。”如此深刻的记忆,她甚至第一反应就知道那个跌落在水中的小女孩就是自己,一切是那样顺其自然而又顺理成章。
只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发至内心深处的寂寞与空虚,总让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