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想起了桃子的姐妹们,她们当中,数五妹蒲梅最为熟悉,她打通了蒲梅的电话。蒲梅说,我们都不知道你们怎么一下子就分手了。她也不说是什么原因,只说了是她自己提出不干的。杨帆问她,你三姐现在哪里,蒲梅说她不知道,只是知道她把家具拉回娘家去了,但是人没有在那里。她叫杨帆等一下,三姐有东西给他。
不一会儿,蒲梅下楼来,交给杨帆一张纸条,上面是桃子歪歪扭扭的字迹借到杨帆现金壹万伍千元,本月底归还。下面是签名和日期。
看完以后,杨帆当着蒲梅的面,把纸条撕碎扔掉了。他说“你告诉你三姐,我希望见到她。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以前给她的钱,不是借的,不用她归还。”
蒲梅说“杨哥,你还是忘记她吧,她已经死心了,不会再见你了!”说着就转身要走,杨帆赶紧拦住她,“五妹,她在哪里?你告诉我嘛!”
“已经迟了,她已经跟人家办理结婚手续了。你保重,杨哥!”
回到家里,杨帆一夜没有睡着。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床直接去了桃子做生意的地方。那里的主人已经是陌生的面孔,人家告诉他,蒲小桃已经在一个星期前,就把铺子转让了。
他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后来,他走出了县城,到了郊外一户农家小院前停留下来。那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到处围满了人。有歌声,有乐声,有哭声,有叫声。他径直走过去,看见院坝里到处是花圈,一个临时搭起的棚子里,一团团火苗在地上跳跃,纸钱在青烟中飞舞。红烛吐泪,青香化着粉尘。白纸黑字的挽联中央,是放大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位年轻女子,五官端正,面容温和慈善,神情安详,细眼大脸,略带微笑。
杨帆感觉这个女子十分面熟。但是一时间又回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恍若在梦境里,又似乎在现实中。他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什么来到这里?突然,花圈上的名字在他的眼前放大、放大、不断地放大,然后旋转起来,他的脑子随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惊叫着花圈上的名字,晕倒在地上。
醒来时,他已经睡在自己的床上。他想,是做了一个噩梦吧?自己不是打算到桃子的娘家找她吗,怎么又躺在床上了呢?他感到纳闷,希望好好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但是脑子不听使唤,怎么也想不清楚已经发生的事情,身上一阵阵发热,又一阵阵发冷,身体轻飘飘的。很快,又困倦了,进入了睡眠状态。
后来,他又被惊醒了。他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处传来,经过客厅,停留在门口。他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杨叔叔,你醒了?”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千真万确,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由朦胧到清晰,由远而近,就停留在自己身边。她身穿白色连衣裙,清新纯洁,大方美丽,令人砰然心动。好像出了一身大汗以后,高烧也退却了,寒冷也消失了,他的脑子也清醒了。
“刘——鸣!”杨帆又惊又喜,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杨叔叔,你躺着嘛,我给你弄吃的,马上就好了。”刘铭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她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杨帆知道,家里没有水饺,一定是她出去自己买来的。水饺放在床头柜上,他没有吃,他想知道桃子的事情。
刘铭告诉他,三姨妈的遗体已经火化,上午就下葬了,算是入土为安了。
沉默片刻,刘铭想驱散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且那不争气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她便退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杨帆也慢慢爬起来,来到客厅里。
刘铭渐渐平静下来,她告诉杨帆,“昨天,你到外婆家的时候,我在屋子里,没有看见你。你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我以前看过你三姨妈的身份证,记得那上面的地址,她也告诉过我具体方位,凭感觉就走进院子里来了。”
“昨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吗?是小姨最先认出你的,我和小姨坐三轮车把你送回来的。你还是自己走上楼来的,但是我看你神智不大清楚。今天我是悄悄来看你的。”
杨帆想到了那个尴尬的早晨。他低下头,没有说话。他想,女性具有两重性格,她在讨论问题的时候,就失去了女性的秉性,在生活中又回归到本性的温存中来了。刘铭就是这样。
“三姨妈是掉在河里淹死的。上午他们刚刚办理结婚手续,下午她骑着自行车,在回我外婆家的路上,遇到两辆汽车会车,那里路很窄,她行走的这边是河堤,下面是湍急的水流。不知道怎么的,她的自行车碰到了汽车的轮胎上,被弹了一下,她大叫了一声,就掉到河里了。打捞上来,人已经死了。”
“那个时候大约是下午几点?”
“六点。”
杨帆想起来,那个时刻,他正靠在他们一起生活过的那个屋子的门框上,心慌意乱地发呆,仿佛看见她跪在地上一点点擦地。难道,人世间真有所谓的心灵感应吗?
“她为什么突然就结婚了呢?”
“她说她的想法以前给你说过,她跟你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反正人已经死了,我也不想提了。”
杨帆努力回忆着,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
“杨叔叔,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你知道吗?”
“什么感觉?”
“唉,人活着就是在受苦,哭着生下来,又在别人的悲痛中离开人世。死了,一了百了,真正解脱了。但是我感觉,三姨妈对自己的死是有准备的。”
“为什么?”
刘铭的声音颤抖了,她眼里噙着泪水,说不出话了。
过了一会儿,刘铭说“杨叔叔,明天我就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工作,以后你如果想给我说话,就在QQ上给我留言!我给你煮的水饺,你要马上吃了,你要保重身体!”说完,她就起身离开了。
刘铭走后,杨帆在沙发靠背上发现一个塑料袋,里面用报纸包裹着两万圆钱,还夹着两个信封。一封是桃子歪歪扭扭的字迹,一封是刘铭给他的信。
桃子的信是这样写的
杨帆,我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你给我说过,对于有的人,一瞬间就是一辈子。我觉得,我们在一起的一年,就是我的一辈子,虽然日子苦,我担心、焦虑、害怕,但是我感到幸福。我的命不好,不能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我走了,是想你的负担轻一些,想你有一个正常的好家庭。我用大约你两万元钱,现在归还给你。这个钱算是我骗来的吧,我恨那些有钱的人啊!另外,我上次住医院借五妹的钱,你给我让我还给五妹,我没有听话,没有还,你帮我还给她。那个钱,我拿来买保险了,保险单在我妈妈的床头柜里,你帮助他们办理一下。如果顺利,这笔钱。你帮我照看儿子。刘铭是真心的,她自己愿意的。你看着办吧。这封信的内容只有你知道,我说过,我这一辈子都是你的。
一个星期后,他才拆开刘铭的信。上面写着
杨帆叔叔在我的印象中,三姨妈是一个美丽善良、端庄大方、温柔贤淑的传统女人。但是,命运对她太不公平。一辈子,她是那么落落大方;一辈子,她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一辈子,她是那么干净整洁;但是,一辈子,她的日子是那么凄凉阴暗。她是那么孤独,那么怪僻,那么执着,那么专注,那么美好。有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你我都是平凡人,我们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所以,我愿意满足三姨妈的愿望,做一件惊世骇俗的壮举来,令所有认识我的人蒙羞,为三姨妈这样的弱势女人出一口气,杨帆,你愿意成全我吗?
桃子的家人找到了那张保险金额为50万元的“人身意外保险单”,向保险公司提出了死亡赔偿,保险公司很快展开了调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