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句号(6)
“你要吗?”
“不知道。”她闭上眼睛。
“那来吧。”
她搂住他的脖子,什么话都没说。
刘岸没有马上做什么,只是更加细致地吻她,温柔地爱抚再爱抚。似乎在努力把分离的时间在爱抚中粉碎。他渴望这个对他来说重新变得陌生的身体,当他从这个身体中又出来的时候,眼泪差点出来,他好久没这么对过女人了。
“我老了。”她嘤嘤地说。
刘岸的心情还未平息,随口说,对男人来说这是个问题,对爱情这不是问题。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丁欣羊的笑声。
“怎么了?”他问。
“你是说你还爱我?”她表情中的戏弄让他彻底从刚才的沉浸中清醒过来,觉得刚才跟自己的过去缠绵了一把。
“我也许不该这么说话。”她说。
“我们之间有什么能说不能说的。”刘岸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猛吸两口,顿时安宁。他用一只胳膊搂过她,脑海里出现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前妻就是前妻。
大丫的确费了不少力气,才忍住没给那个救生员打电话。她听说丁冰的事情之后,和丁欣羊一起吃了晚饭。那是个安静的餐吧,套餐并不好吃,但环境安静,多数客人都是来喝酒,吃饭是顺便的事。大丫问丁欣羊之后是否又见过丁冰,后者点头。
“但是见和没见差不多,她什么都不说。我问她是不是姐夫有什么问题,她也否认了。她不停劝我别担心,我说不好那感觉,心里堵得要命。我自己现在的状态又是这样,突然就觉得什么都没劲。”
在这样的状态下,大丫觉得自己惟一能做的就是引逗丁欣羊谈点别的。
“刘岸来找过我。”丁欣羊自己转了话题。
“真的,怎么样?”大丫急切地问,丁欣羊笑笑没有回答。
“伤感?”
“我们睡觉了。”
“哇塞塞!丁欣羊同志走到时代前面去了,你,我说,我都认不出你了。”她们碰杯之后都干了杯中酒,两个人的情绪立刻变化了。
“感觉如何?”
“最主要的感觉是下不为例。”
“太陌生还是太紧张?”大丫色咪咪地看着她。
“你快成女色鬼了。该好的都挺好的,主要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儿。”
大丫瞪眼等着解释。
“好像互相怜惜。”
“哦,太没劲了,中年人的通病,你别毁自己的心态,往年轻活,别弄得太老态。”大丫说到这里想起大牛,但胡乱扯了句别的。“还是找心动的感觉,别放弃。”
“你找了这么多年,有了吗?”丁欣羊故意强调嘲讽的口气。
“有过,而且还会再有。相信生活。”
大丫是否真的抱有这样的信念,她自己都无法证实。但她还是找到机会证实了自己心动的感觉。她和大牛再一次在游泳池外面对面站到一起时,她什么话都没说,尽量控制自己,不然内心的冲动爬到脸上:看着他清秀的面庞,浓重的眉宇,红润的阔唇,她觉得自己已经消失在幻觉中,她想亲吻这个小伙子,无论他比自己年轻多少岁;她想让他的气味把自己包裹起来;即使他比自己清新数倍……
“我想跟你说件事。”他说。
她没有回答,也许担心张嘴会泄露内心的隐秘。
“说吧。”大丫尽量把语气放平稳。
“我领你去个地方。”他拉起她一起走。
大牛把大丫带到她家楼下的花坛前,大丫依然不露声色。
“就这儿吧。”他说着坐到花坛的沿儿上。
“花都谢了。”大丫坐下。
“我无所谓。”
“那我也无所谓。”
“我有个朋友,上高中的时候坐车几乎天天都能碰到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儿比他晚上车早下车,在另一个学校。他们互相注意了,但从没说过话。两年后,男孩儿考上了大学,不用再坐车了。他们最终还是没说过话。又过了两年,男孩儿在大学处女朋友了,才发现自己心里爱的是车上的女孩儿。他找到了女孩儿毕业的学校,当他在当年的毕业照上指出那个女孩儿时,一个老师告诉他,那女孩儿去了日本。”
大丫的目光落在花坛边上窜出的杂草上,有几朵淡紫色的小花还开着。阴雨天里它们好像忘了正在秋天的末日里,被意外的雨水滋润过后,远远地看上去,也像在春天里一样舒展。
“你说的这故事,好像不是这年月里的。”大丫漫不经心地说。
“那又怎么样?”他生气地反问。
“是啊,都一样的。”
“你别让我们跟他们一样,行吗?”他说。
“你干吗找上我?”大丫开始认真地掩饰,她心里关闭的门已经被碰开了,而她无力抵挡。
“说不清楚,已经好长时间了。”
大丫点点头,随便说了一句,我回家了,便朝自己家的单元走去。大牛一句话没有,默默地跟在后面。她打开家门,他也跟了进去。大丫脱了鞋,看看大牛,他也把自己的鞋脱了。
“都踩好点儿了,是吗?”她嬉皮笑脸地问。他稍微正经地点头。
“我泳都没游成,让你给拦了。我得洗个澡。你不偷日记吧?”
“不偷。”大牛认真地说。
“偷也没用,我不记日记。”
“有人偷日记吗?”他问。
“我女朋友的包被拎了,钱包都没动,就把日记拿去了。”
“世界真美好。”大牛找地方坐下,点支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大丫站到喷头下,温热的水撩拨着她情欲的细胞,她死死地闭上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抵挡一切。
浴室的门被打开了,大牛裸体站在那里,像一副人体画被嵌进框里。
跟离开商人的艺术家一样,离开艺术家的谭定鱼心情也不好。从前这样的时候,他都跟丁欣羊聊两句,可是眼前,他宁可放弃这习惯。她那天的面对马经理的态度,跟今天这所谓的艺术家态度多少有些相似,都让谭定鱼心里不舒服。他希望丁欣羊自己能冷静地想想,主动找他表示个态度。开除丁欣羊他从没认真考虑过,他知道聪明女人不少,但既聪明又可靠基本上懂道理的女人并不多见。即使马副经理暗示过他,如果他不支持她的决定,她以后就没法儿工作了,好像她的主要工作就是开除人。在谭定鱼这样的心境下,传来来自马副经理的敲门声,让他立刻想到惩罚。她也许太想敲门,所以才敲得那么胆怯。她手指落到玻璃门上的声音暧昧到了极点,以至于根本不像是手指叩击玻璃所发出的声音。公司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马副经理爱上了谭定鱼,而一想到这个谭定鱼就气得不行。他从没做过半点儿能够引起她误会的事,从没发出过任何错误的信号儿,她凭什么爱我?这是他心里偶尔发出的怒吼。但他必须重用她,因为没人能像她那样对他衷心一片。他觉得自己老婆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马副经理让他签了几张单子,然后就提起了丁欣羊的事,正像谭定鱼预想的那样。
“小丁的事,你决定了吗?”
“还没有,你不用再跟我提这件事,我考虑好了通知你。”谭定鱼用长期以来练就的亲切的公事公办态度把马副经理打发了。之后,他立刻给丁欣羊打电话,请她到他家里吃晚饭,他想亲自下厨房。
“你经常下厨房做饭吗?”
“我老婆不在家的时候,偶尔。”
“明白了。”丁欣羊冷冷地说。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手艺,我还是请你出去吃吧,听说文化宫那里新开了一家俄罗斯餐厅,有兴趣吗?”
“听起来不错,可是我今晚要去看电影。”
“什么电影?”
“两部外国片子。”
“你一个人去吗?”
丁欣羊犹豫了一下还是做出了肯定的回答,看场电影总比吃顿烛光晚餐容易些,至少看电影时不让说话。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容易把什么事情都设想得很难,尤其是跟上司一起吃饭。
“我跟你一起去吧。”他说。
丁欣羊说了地点和时间,谭定鱼补充了一句:
“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好像这样就能避免别的嫌疑。
放电影时的光线,原来有种温柔,这是喜欢看电影的丁欣羊从没注意过的。丁冰出事以来,她常常不能全身心地集中精力,包括看电影。她用余光撇了几次谭定鱼,他好像也很喜欢看电影,表情庄重,充满同情,看上去已经被故事感动。电影院里,丁欣羊从谭定鱼的脸上也看到了他对浪漫的反应。电影中美国女护士的爱情似乎抓住了他,她怀疑他是个电影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