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句号(4)
大丫家里电话和手机都没人接,好像这个发誓不结婚的女人又发誓不接电话了。女朋友的好处是彼此间基本可以避免真正的伤害,但无法真正地彼此走进。
丁欣羊的手机响了。
“我是小于。”丁欣羊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小于是谁。“我是谭总的秘书于水波。”她想起这个几天前调来的秘书,她文静善解人意的样子浮现在丁欣羊的眼前。“也许,我不该告诉你,所以也请你别对别人说。”
“什么事?”
“我也是听说的。因为觉得他们这样对你有些不公平,所以才想对你说一下。”丁欣羊等着她继续说。“其实那家公司是想跟别的广告公司合作,也许他们利用了今天的事。要不是这样,他们可以口头上把该谈的都谈了,合同你下午给他们送过去也行的。”
“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接触的另一家公司我原来在那里做过,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她停了停又说,“我。。。。。。”
“你放心,我不会跟谭经理或者马经理提这事的。”
“我可以找机会跟谭总说的。”
“我反正也不想干了。”
“你真的不想干了?”于水波认真地问,丁欣羊没有回答,只是向她道了谢。
丁欣羊最后决定回家。回家,在现在的心情下让她恐惧,但比回家更让她恐惧的是一个人去酒吧喝醉。
身体从水中慢慢浮上来的过程,是大丫游泳的乐趣所在。比如她必须为她的后背游泳但她不愿意,她是个乐趣至上者,而她认为丁欣羊正好相反,做什么事必须有意义才行。
“这念头,谁能说清楚什么是有意义什么是无意义?!”有一次,她们争论起来。“有没有意义都是嘴唇儿一碰说出来的。”
“这都是你给自己放纵找的借口。”丁欣羊讽刺地说。
我放纵吗?大丫从游泳池爬上来时问自己,回答还没想好时,她看见那个年轻的救生员靠墙站着,毫不掩饰地看着她: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儿。大丫丰满的胸部迎接过很多男性唐突粘滞的目光,对此她有足够的经验。她牢记老娘做人要宽容的教诲,几乎从没把这当回事。她想,如果她不多想,谁都没损失。但是,这个救生员类似的目光中凸现出一点不同:充满情欲的目光缺少下流。
傻比。大丫无声地说了一句,姑作从容地从他面前走过去,心里却莫名地慌乱。洗澡时,她也想找丁欣羊喝酒去,可惜后者是个越喝越严肃越严肃话越少的主儿,好像每一口酒都能揭示生活严峻的本质。她曾提醒丁欣羊别因为意义破坏了乐趣,后者的回答让她气馁,就此放弃劝说。
“意义还是很重要,尽管经常找不到它。”
交还钥匙的时候大丫看见救生员走出游泳馆的大门。他年轻的体魄和体态让情场老手大丫不禁发出难得的感慨:他至少比我小一百岁。她想起一个一般五年左右联系一次的女友,虽然自己人到中年,却不跟中年男人谈恋爱。她的理论是中年男人要多少缺点有多少缺点,跟中年妇女一样,跟他们在一起叫人怎么长进?!所以她的男朋友都是小伙子。大丫从没想自己能这样生活,就像她同样没想过自己不能这样生活一样。她内心自由的感觉是她专栏文章颇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你生活放荡。”丁欣羊有一次开玩笑地说。大丫买了一听冰镇可乐,这是她游完泳的又一大享受。她想起眼前跟自己“放纵”的老张,算起来也有两个月没在一起了。除了偶尔打个电话说几句可说可不说的话,大丫和老张各写各的文章,“人生就是不能什么都有”,这是老张的总结。
大丫开自行车锁,转身发现救生员站在身后。大丫真想开两句玩笑,比如,到陆地就不用救护之类的。
他打了声招呼,然后镇定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大牛,听起来像小名,大丫回答说:
“我没小名儿。”
“那我跟你说件事。”大牛说。
大丫看到他运动衫下健硕的身体,脑海里出现一个词——身体贩卖者。
“你有时间吗?”他又问了一句。
“没有。”大丫尽量把语气放平稳。
“那我另外找时间吧。”他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个纸片儿,“我的手机。你给我打电话。”他几乎命令的口气伴随着一个几乎纯洁的眼神儿,狠狠碰动了大丫快要僵死的心。她掏出自己的手机说,我现在就给你打吧。
大丫拨通了号码,但听不见大牛手机的铃声。她问他是不是放震动了。他说:
“我还没买呐。”
“行,还是你狠。我老了,玩不起酷了。”话音刚落,大丫就被对方紧紧地搂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大牛已经晃晃悠悠地走了。
“我靠。”冲着他电影画面般的背影,大丫一时没别的词儿。那以后的几天里,缠着她的是他身上的味道,一股她无法用词语概括的清新。好久以来她觉得自己拥有的安宁,随风走了。
第二章
每个人都做梦的。那些说自己不做梦的人,只不过是醒来后忘记了做过的梦。丁欣羊的姐夫白中对此有另外的理论,他觉得不做梦说明不用做梦说明生活简单而健康。有一天夜里他做了个奇怪的梦,他简单而健康的生活罩上了一层黑雾。他做的梦的确很奇怪,甚至在梦里的时候,他还想这么奇怪的梦自己从来没做过,以后恐怕也不会再做。
他梦见自己坐在一个大厅里,跟许多人一起等待一个国家总统的接见。他们每个人都带着胸签,但他不知道自己代表的是谁。他问旁边的人,人家叫他不要说话。总统进来了,一边走一边跟每个人握手,轮到白中时,总统脱下自己的裤子交给白中,要他好好保管。白中诚惶诚恐地接过那条厚厚的像棉裤一样的裤子,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总统是个瘦瘦的亚洲人。他对白中说,这裤子是防弹的,你别把它弄坏了,要保存好。总统说完就离开了,留下白中一个人双手托着裤子。渐渐地他觉得累了,就找把椅子坐下来。他刚把裤子放到旁边的椅子上,立刻传来一个声音:要保存好,要保存好。。。。。。
他用手去摸裤子,厚厚的裤子居然很柔软。当他把手缩回来时,觉得手上是粘乎乎的东西。他凑近灯光,看不见手上有什么,就是发粘,他坐回到椅子上,身前身后摸摸,到处都是发粘的东西,但他看不见。。。。。可他听见了一个女人声音:我做不到,大石,你救救我,大石,我做不到。
是妻子丁冰的声音!他醒了,猛地坐起来,脑海里反应的第一个念头是裤子会弄脏的,裤子弄藏了,也就弄坏了。接着他意识到房间里亮着灯,立刻看自己的手,手上有血迹,床边,床下,地下。。。。。。丁冰坐在地上,手上和睡衣上也都是血迹。
白中觉得自己的心突然不跳了,但他自己跳了起来,像一大块没有重量的泡沫。他先拨了急救电话,然后抓起自己昨晚没穿的睡裤,把丁冰割开的手腕紧紧缠住。
这时,他才朝丁冰望了第一眼。她满脸泪水,眼神像做了错事的狗,期望着,哪怕听到责备。白中呆住了:他在丁冰的眼神中几乎是肯定地看到了对他的责备。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罩住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直到丁冰头一歪晕了过去,白中才冲过去,把丁冰紧紧抱在怀里,泪水涌了出来。
丁欣羊赶到急救室,看见白中一个人坐在走廊的蓝色塑料椅子上,头埋在手里。她在他旁边坐下来,他睡衣外面穿了一件风衣。
“脱离危险了。”他看见丁欣羊说。她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仿佛是在感谢姐姐的获救。
“我没给你父母打电话。”他疲惫地说。
丁欣羊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
“你回去换换衣服吧,我在这里。”她说。
丁欣羊来到姐姐的床边,她仰面睡着,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已经四十几岁的丁冰,脸上依然有少女的神情。她的睡相那么安宁,仿佛是过度疲倦之后终于获得了休息。丁欣羊突然又想哭,丁冰看上去就像一具尸体,她不知道是什么推着姐姐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她们是同父异母,但彼此感情颇为深厚。但丁冰是个极为寡言的女人,因此她们的相知的来源是过去的一段共同的生活,而不是真正的相互了解。在她看来,姐姐丁冰从来都不是一个自私或者任性的女人,所以她想不出,丁冰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