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是嗡嗡作响的工业空调。
孟漪一时没了好气,上手便对着他的肩上来了一巴掌,继而又警惕地扶了扶自己的墨镜。
“开什么玩笑……我就是看他形象挺好的,寻思着你这个抠门精似的导演怎么不给人家个好点的角色演演?”
“姑奶奶,你刚才还说我没气势,现在又在我的地盘动手打我,边上的人都看着呢!”朱嘉扶正了帽子环顾四周,对着这位远程而来的老同学愤愤地直咬牙,“还有,听听你自己问出来的话,一听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门贵女,丝毫不懂我们平凡人世的百般疾苦!我自己还愁着呢,这次剧里的主要角色全被几个资方塞来的人承包了,我连晚上觉都睡不好,就担心带不动这些关系户们!”
孟漪霎时甩过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
“腐败!”
朱嘉摇着头冷哼了一声,“我要是和你一样站在食物链顶端,那我也不迂腐了,我也上赶着追求梦想去了!”
“和你开玩笑呢,今后要真有什么麻烦,也可以偶尔想起我啊!”
“漂亮话就不要说了,要是真情实感的话就下部剧直接打钱赞助得了。”
“成交成交,不就是赞助嘛,到时候我帮你一起忽悠人去,准给你拉个大制作回来!”
这一席漂亮话可算是令孟漪将这位老同学哄得心意转圜,继而朱嘉这才开始与她嘘寒问暖,还长篇大论地引文据典,从王尔德聊到雪莱,字字句句,皆是安慰她不要因为失恋而痛苦迷惘,不要放弃自我追求,更不要因为个人情绪问题把脾气变得越来越坏……
孟漪边听边点头,心内却度量着自己此刻的笑容看起来一定很扭曲。
最后朱嘉还站起身来笑眯眯地将她送到了七转八弯的停车场,与她热情地挥手作别,并殷勤邀约她有空多来探班,顺便请自己吃饭。
直到告别了这位花蝴蝶,孟漪坐在车内轻喘一口气,心想着自己倒还真是不枉此行,这就被朱嘉顺利讹上了。
不过与他这样没心没肺地满嘴跑火车,倒确实意外地令她心情好了不少。
垂首望了一眼车内液晶屏上的时间,孟漪这才发现自己十分不幸地遇上了晚高峰。望着导航中道路全线飘红的刺眼提示,她略为不耐地拍了下方向盘,却不料拍错了位置,正巧按中了喇叭。
突兀的鸣笛骤然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停车场中响起。
于是她忙忙慌乱抬眸四处打量,却恰好发现了不远处东侧的纷乱花坛中似是有一个人正在注视着自己。
夕阳西沉,光线开始变得晦暗,天上有几只零散的鸟儿飞着,楼宇倾斜的平直倒影,恰巧挡住了那个人的完整身型。
孟漪顿时觉得有些心慌。
朱嘉早已不见了踪影,在这样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再待下去她可着实保不齐自己会遇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于是她连忙锁上车,再也来不及吐槽恼人的晚高峰,一脚油门便蹭地一下头也不回地驶离了这间孤僻的园区。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二小姐就要和萧老师相认啦,超级期待!呢!!
第4章
四月初的阳光就像是恋人间轻柔地絮语,带着丝丝缕缕和煦无害的日风,总是能令人分外贪恋在室外的每分每秒。
恰如此刻孟漪在阳台上已熄了雪茄,却犹是忍不住站着多晒了一会儿太阳。
市中心的一间复古洋房内,在顶层包厢中的环绕式落地镜前,一位身材匀称修长的青年女子正在扶着纯白的裙摆满面欢愉地转着圈圈。
那是孟漪的好友汪丹。
汪丹是位喜爱使用特殊材料来创作架上作品的艺术家,而她的丈夫青山宏则是位年轻的日本建筑师,不但样貌特别周正,设计也做的极为出色。二人恋爱三年有余,上个月刚刚在国内做了登记,并在前一周决定下来年底要在男方的老家日本长野举办婚礼。
因而除了在日本定制的角隐与白无垢,今日的孟漪便是替她来一同掌眼新婚晚宴中的重头迎宾纱。
眼见孟漪姿态悠闲地踱步而入,刚才在试衣间内将好友八卦自我消化良久的汪丹这才试探性地缓缓开口道,“所以现在,你爸妈已经彻底接受了你分手的事实?”
孟漪笑得恣意,“不然呢,还能按头我结婚不成?”
汪丹叹了口气,随即低头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自己胸前的悬浮式绣花,“怎么说呢,毕竟我和你俩认识这么久,还是觉得挺可惜的……况且柯源不是也和你交代了,他俩还没发生到那一步吗?”
“不论是真是假,这有区别吗汪丹?换你你愿意这么过?”孟漪面不改色地坐在了试衣间正对面的环形沙发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已焕然一新的好友,“再说了,狗改不了吃屎,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还有自己的生活呢,可没时间一直提防着他!”
“你问我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答案。不过你这样挺好的,我尊重你的意见。我想这世上很多女孩可能都没你这么勇敢,大多数人可能在花言巧语的诱哄下又会选择妥协吧……”
“你就别物伤其类了。放心吧,你家青山不会的,我看人很准。”
“哎哟,那你下回可看准了再找一个啊!”汪丹哑然失笑,登时收起了感触颇深的神色,随即郑重地拍了拍自己身后的拖尾裙摆,“对了孟二小姐,你看我这条裙子怎么样?有比前面几条的更好看吗?”
在室内环绕灯轨的暖光照射下,汪丹言笑晏晏,分外容光焕发。
孟漪能感觉出她对眼下这条裙子似乎格外满意,可自己作为理智的旁观者,却不得不将她从自我世界中冷静地拖曳而出。
“我觉得还是第一条方领的更好,腰线比例收的恰到好处,领口又拉长了你的肩颈线,特显气质。”
“你这个人莫不是一见钟情挂的?我怎么就觉得这条抹胸的更好看呢?”
“汪丹,这条蕾丝抹胸裙一不小心可是会挤出副乳的。除非你这几个月坚持不懈每天健身房两小时,不然我还是劝你放弃得了……”
“一针见血,我喜欢!带你来果然是我正确的选择!”
汪丹随即示意一直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女店员将第一条婚纱再取来给她试穿一下,而孟漪则边喝着咖啡边毫无谦虚之意地挑眉自夸道,“开玩笑,我的品位岂非池中之物?要是我和你做同行,你的画可是要小心滞销了!”
“你不做艺术家可是对的。艺术注定在我们这种中产阶级的手中绽放光芒,像是毕加索和杜尚,哪一位不是根正苗红的中产阶级出身?像你这种资本家的大小姐,平时多写写评论文章,多赞助支持一下文化艺术事业就可以了,千万可别自己掺和到劳苦创作中来,不然可太给你掉价了!”
“怎么净把你自己和我的偶像相提并论啊,也好意思呢!”
毕加索倒还好,但杜尚一直以来都是孟漪极为喜爱的对象。
她不但崇敬杜尚对生命美的颂扬,亦钦佩着他的艺术创作完全自由地翱翔于人类的规则与尺度之上,更重要的是他用着一己之力的质疑与抗争,彻底改变了西方现代艺术发展进程。她偏爱这样自由而轰轰烈烈的灵魂,从而一直将这位上世纪最重要的艺术之星金子般贵重的思想视若珍宝。
从而此刻汪丹将自己大言不惭地与她的偶像相提并论,实在令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服务员微笑着将婚纱取了过来,汪丹也不避讳,接过之后便当着孟漪的面脱下裙子直接开试。窗外忽然飞来两只灵巧的黑顶麻雀,不偏不倚地停在了窗台上,嘴中叽叽喳喳,眼睛却直骨碌地朝内看着,似是也在期待着新娘焕然一新的模样。
汪丹这回很痛快,左右镜中各望了亮眼,便彻底将这款婚纱定了下来。待店内的女师傅量完具体的三围,她这才松了口气脱下塑身衣,继而望了眼不远处的鹿角挂钟。
“一会儿结束了你去哪?”
孟漪笑眯眯地捧着腮,一双晶亮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好友呼之欲出的小肚腩,却又看破不说破道,“不知道啊,大概回工作室写文章?”
“我前两天收到了份合作杂志周年庆的邀请函,要不今晚你和我一块儿去吧?”
“什么杂志,靠不靠谱啊?怎么邀请函做的和爱马仕特卖会一样?”孟漪将信将疑地接过了一张式样还算考究的卡片,“还有,你上次那个合作画廊也太抠了,开幕晚宴的红酒怎么会这么难喝?搞得我现在都不敢随随便便参加这些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