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瘾(42)

夜里冷风刺骨,裴芷拢紧衣襟才发现胸口藕白色的布料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血污。与她今儿感性又精致的打扮一较量,那道干涸的血迹尤其碍眼。

她嫌弃地拎着衣衫一角偏头闻了闻。

好像还有味儿。

这番嫌弃又绝望的模样烙在谢行眼里,他低头看一眼自己褴褛不堪的卫衣,仿佛才知道罪魁祸首是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肩碰了她一下:“我赔给你。”

“用什么赔?”裴芷掀开眼皮,冷飕飕刺他:“你这身破衣服比我还脏。我今天还回不回家了?”

这副样子不被老裴烦死才怪。

今晚从进派出所捞人开始,她其实一直有点儿生气。

起初是憋着的,尤其刚见着时,对方的惨烈模样让她心疼更多一些。而后听到他把人手给弄断了,还参与什么地下拳馆。气恼上头,恨不能当着民警的面拿棍子敲开他脑袋,问问他哪里不清醒。

这会儿不用藏着捏着,语气自然不好。

谢行自知有错,伸手去拽她袖口。

“我家有你穿的衣服。”

裴芷诧异挑眉。

分手的时候虽然仓促,但也算干净利落。她的随身物品带走的带走,扔的扔,不该还有残留。

怕她不信,谢行强调:“真的。你换完回去裴老师就不会多问了。”

一针见血戳在她烦恼的点上。

此时就在静远派出所门口,到他家很近。

时隔两年,上回去他家,他躺在床上半醒不醒的,也不能算是个正常男人。可这回不一样,两人都清醒着,还是后半夜。

孤男寡女——

裴芷胡思乱想着,被不远处跳着双闪的车灯晃了眼。她听见谢行在耳边说:“姐姐,上车。”

陌生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

刚在里边和民警据理力争的律师按下车窗,“直接到你家?”

显然,话是对着谢行问的。

谢行点头:“嗯。我家。”

今晚本来是去泡吧的,裴芷没开车,深更半夜叫个车也费劲。而自己胸口沾着血迹站在派车所门口,哪个出租车司机敢接她。

她上车与谢行分坐在后车厢两侧,恨不得隔开十万八千米远。

见她贴着车门坐姿防备,谢行主动拉下两人之间的扶手:“不会坐得不舒服吗?”

裴芷还是嫌弃脸:“你臭。”

“姐姐。”他忽然克制不住笑起来,“你也满身酒味,五十步笑百步么。”

“有吗?”

她抬起胳膊边闻边吸鼻子,没觉着有什么味儿。手还没放下,就被人抓着手腕按在扶手上。力道很大,却很温柔。

他垂眸看她的手心,声音在低缓的车载音乐声中像蒙着一层纱不真不切:“坐舒服点儿。”

他的手指搭在她手腕上,凉得和冰块一样,存在感极强。

跳动的脉搏就在他指下。与她故作冷落的伪装不一样,跳得热烈又激昂。

裴芷想缩手,但他缩得更快,明明前几秒还流连着不肯收的模样。

她扭头看向窗外。街灯晃进车窗,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傍着这段熟悉的路,拉扯两人在现实与回忆中交叠前进。

车一路开进小区没被保安拦,把她和谢行放在楼道口。

裴芷看着远去的车屁股,非常坦诚地问:“你这两年是不是老惹事儿?”

——你看律师多么来去自如。

但话问出口,她又觉得哪儿不对,就好像在暗示:我对你这两年过的是什么鬼日子产生了丁点儿兴趣。

对自己缺失的一段轨迹产生兴趣的本质就是,我还在乎你。

“算了,当我没问。”她自己掐断话题。

再一次到谢行家的感觉很奇妙。

明明离上次过来的时间相隔不远,但这回切切实实产生了“有生之年我竟然又来他家”的实感。

有点儿打脸,但意料之中,不疼。

入户电梯口堆放着好几个纸箱,裴芷出电梯没注意差点被绊一跤。

高跟鞋声一阵凌乱,她懊恼地向下扫了一眼,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一条长腿,毫不怜惜地把纸箱胡乱踢到靠墙边角。

她不由再次低头去打量这几个挡路的箱子。

箱顶贴着外文,来自不同的国家,包装得像礼物。

她纳闷:“就丢这儿,不拿进去?”

她说的话格外管用。只随口一提,谢行连指纹锁都没摁直接转头去抱箱子。好几个纸箱叠抱一起,晃晃悠悠高出他一头。

谢行从纸箱后探头,脑袋微微歪着,瞳仁黑黢黢格外诚恳地看她。

不用说,他想表达的意思一定是:看,我多听话。

听话管什么用!

抱着这么多东西还怎么腾出手开门!

她眼神往门口一拐,刚想问他是不是脑袋被打傻了,就听他仿若无所察觉似的温声叫她:“姐姐,开门。”

“……”

脑子里有根弦嘣一声弹得她脑仁发晕。

她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的食指,又看向门口的指纹锁。恍惚间想起刚回国时,他数着日子对她说,你走了两年零一个月又五天。

整整两年零一个月又五天。

她的指纹竟然一直好好活在他家的指纹锁里。

疯了吧?

手指落在门锁上。电子音婉转响起,锁被打开。

她叹气,真是疯了。

电灯开关都在裴芷熟悉的位置,她没必要装作不知道刻意矫情。灯火一处处点亮,冷白色的光打在一前一后挨着进门的两人身上,也不似往日般冷清。

谢行随手把纸箱丢在沙发边就进卧室取衣服。

而裴芷像第一次一样,站在巨幅落地窗前边眺望陵山,边安静等待。视线落在陵山模糊的轮廓上,大脑却无法实时同步。

看到的是山,倒映在脑海里的却是少年撕裂的唇角,肿胀的半边侧脸……还有,他特别自然叫她开门的样子。

好像过去分开的两年时光不复存在,他们只是很普通地出了趟门,很普通地一起回家。

脚步声从卧室转圜。

裴芷闻声望去,那件沾上血污的黑色卫衣不见了,只剩一件白T,T恤底下是少年清瘦的骨架。

小臂上搭着一件丝质衬衣,从精致的钻扣上可以看出是件女款。

裴芷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件衣服,神思恍惚间突然想起唐嘉年曾经说过的那个故事——

喝得烂醉差点儿抢劫商场橱窗的表哥。

当时只当是笑话也没仔细听,现在回味起来,心底却滋味复杂。

她张了张嘴:“这件衣服……”

“新的。”

他缓缓抖开,在她面前展示了一圈,却半字未提衣服的由来。此时多么适合让她心软的机会,他那点破碎的骄傲让自己选择了避重就轻。

示弱与卑微无法划等。

裴芷接过衬衣,不知是夸衣服还是夸挑选它的人的眼光。

“很漂亮。”她适时露出笑,“不介意我用下卫生间吧?”

像个得了夸的小朋友,谢行如释重负般轻舒一口气:“好。”

***

卫生间没有镜子。

裴芷对着浴室玻璃门转了一圈,有些懊恼。

不知是谢行低估了她,还是这两年真的有长胖,像是紧了那么一点点。

女人对体重有着近乎偏执的执着,尤其是曾经找了个小五岁男朋友的裴芷。

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心里却一直在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该是什么样儿。

她运动健身、间接性断食,为了保持四十五公斤以下盘靓条顺对自己极为苛刻。

只一件尺寸不合的衬衣,就能让她足足批判自己十几个来回。开始细数回国后放纵自己的种种事例。

于是冲洗着脏衣服上血污的空档儿,她思维飘走好多回。

直到响起短促的敲门声,她恍然回神,不知自己在里边待了多久。

“姐姐,怎么了?”

声音隔着门板,传到耳边时有些闷闷的。

裴芷飞快摇头,又想到他在外边看不见扭身去开门。

两人视线相撞,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丝质衬衣坠感极佳,泛着莹莹白光,一排钻扣如山脉般起伏上下。

山峰浑圆,山谷凹陷。海拔高处像是要冲破束缚跳出来一般,贴得越紧越是把里边小件儿的精致蕾丝勾得清晰。漂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好看。”

他张了张嘴,找不到自己惯常的音色。

裴芷没照过镜子,闻言耳根悄然红了一片,有些许尴尬:“不过好像胖了。”

上一篇:加一点喜欢 下一篇:执行者的战斗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 主页 排行榜
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