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81)
裴安逡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店员瞥了眼正在看玻璃柜里的样品的阮决明,了然地点头,接着说:“这位先生,食乜嘢?”
阮决明闻声抬头,问裴安逡,“你心水食点乜嘢?”
“士多梨啤!”裴安菀抢答。(草莓)
阮决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以眼神询问裴安逡,见后者点头,他无奈地笑了一下,“细妹很了解你欸,要几份?”
“一份士多梨啤,一份抹茶朱古力。”裴安逡说,点单倒是轻车熟路,毫不含糊。
不一会儿,阮决明拎着两个松饼盒,带着小孩们走出来。曾念说:“都到这里了,不请你上去饮杯茶,我过意不去呀。”
“不会啊。”阮决明浅笑,欲将松饼盒递给她。
裴安逡这又拽住他的袖子,“去吧去吧。”
阮决明拿小孩没办法,只得上楼。不过他隐隐察觉出什么来了,在走进公寓的时候,留住菀菀在玄关,问:“我以为你想让我送你回家,看来不是?”
裴安菀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你可以哄我,能不能哄她?”
*
三刻钟后,公寓的门再度被打开。
裴辛夷把钥匙丢在柜子上,刚换了拖鞋,就听见客厅那边传来一阵嬉闹声。她一面说着“菀菀,八仔?”一面从廊道走过去。
只见落地玻璃窗角落的大型公仔熊前,三个人围坐在一块儿,地上摆着一台二十来寸的电动游戏机。裴安菀和阮决明分别拿了一个手柄,聚精会神地看着游戏机上的画面,十指如飞。
裴安逡不住地对裴安菀下达指令,裴安菀只觉得他烦,又要看屏幕又要回他的话。二人吵闹着,都几乎要扑在阮决明身上,阮决明专注操作着手柄,只得抬起手肘躲避纷争。
哪知两个小孩竟将矛头对准他,说他钻空子、耍赖,嚷着要重开一局。
屏幕上打出“Game Over”,阮决明不经意抬眸,这才瞧见站在不远处的裴辛夷。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愣怔。
两个小孩对了个眼色,互相推搡着往厨房跑去,还刻意地喊着,“妈咪,妈咪,牛奶有冇煮好?”
阮决明起身,手柄的线没那么长,他被绊了一下,才弯腰放手柄。再站直,他看见裴辛夷抿着唇笑。
她被他盯得不自在,微微侧脸,说:“睇乜嘢?”
“我买了pancake,要食咩?”阮决明摸了摸手上的戒指,慢慢走过去,“你喜欢的士多梨啤。”
见裴辛夷不说话,阮决明垂眸笑笑,“我都不知道你喜欢食pancake,还有士多梨啤。”
就在小孩们告诉他,实际是裴辛夷喜欢吃松饼时,他才意识到,他从未了解过她,不管是叫裴辛夷,还是叫陆英的那个她。
毕竟他们在路上的时候,吃一顿正餐都不容易,哪里还能要求吃甜品。那是一段被放置在真空里的旅途,闷热、逼仄、扭曲,她没办法做自己——他承认,他极力分开的陆英与裴辛夷,还是在他心底紧密地合在了一起。
他一直觉得,如果没有她的谎言,他就不会种下恶果,变得面目全非,他也不会离家那么久,保护不了母亲。他怨恨她,其实内心深处是怨恨自己。
可她竟然生下了他的小孩。这么说很可笑,但小孩确是唯一的证明了。她不会傻到戏弄人却将自己戏弄了去,是否可以认为她心里有过他?
一个人说的话,做的事,存在留下的痕迹,总有几分是真的。北北一分就足够了,只要有一分,他不再耿耿于怀。
静默片刻,裴辛夷说:“阮生,我钟意pancake,钟意士多梨啤,还钟意朱古力,一直钟意。”
第52章
阮决明止住将要说出口的话,向茶几上的松饼盒看去,问:“放了有一阵了,需不需要加热?”
“不用。”裴辛夷穿过两方沙发之间的空隙,走到茶几旁,回头看他还站着,补充说,“加热了味道会变。”
她盘腿坐在地板上,一边拆开盒子一边说:“大多数吃食回温之后都不再是那个味道,新鲜出炉的最好。”
盒子打开,里头的松饼层层叠起,一份抹了奶油与蜂蜜,点缀鲜草莓,一份覆盖抹茶酱,撒着巧克力碎。她自顾自拿起甜品叉分了一小块,送入口中。两份都品尝过后,她才对还在站在那边的人说:“你呢?”
“有得食就好咯,我不挑。”阮决明说。
裴辛夷笑笑,“我是问你要不要食pancake?”
阮决明眉梢一挑,走过去,也在茶几旁盘腿坐下。
躲在墙角的两个小孩见状,端着两杯牛奶欢欣地走了过来,二人还挤来推去,溢满的牛奶就要洒出来。
裴辛夷和阮决明听见响动,同时回头,亦同时出声,“你们……”
相顾无言,阮决明收声,裴辛夷放缓语气,说:“小心点啦,谁洒出来了谁擦地板。”
裴安菀讪讪应了“是”,埋怨地瞪了哥哥一眼。裴安逡对她吐舌头,走到茶几旁,把牛奶放到裴辛夷手边。裴安菀则将牛奶给了阮决明。
“你们去玩好不好?”裴辛夷说。
裴安逡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说:“Yes,Madam!”一溜烟跑走了。裴安菀收拾了游戏机,才追着哥哥的步伐离去。
客厅静了下来。沙发帮他们挡住窗景,除了彼此,他们只有松饼可看。上次争吵的不快还横在心间,一时也无话可说,他们宁愿看松饼。
这样沉默着,沉默着。忽然,裴辛夷说:“你今晚可不可以留下来?”
阮决明颇有些诧异地看向她,她接着说:“你不是想和细路仔培养感情?今天换你哄菀菀睡觉。”
阮决明笑了一声,“你们两个,一个要我哄你,一个要我哄她。”
裴辛夷弯了弯嘴角,垂眸说:“菀菀很聪明,也很敏感。”
“菀菀很乖。”
“你冇看到她不乖的时候,能烦死你呀。”裴辛夷睨着阮决明说。
“让我……被她烦好不好?”
他说得那么诚恳,眉头微微蹙起的弧度里亦藏着真挚。
裴辛夷慢慢收拢手指,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去喝了一口牛奶。她起身说:“有的是机会啦!我先催她去洗澡,你在这里坐一阵。”
阮决明微笑点头,端起杯子喝了口牛奶,视线不经意落在另一个杯子边沿,上面有她留下的乌红的梅子色唇印。
他想起每次要去河内或是别的城市,女孩们儿总要央求他买一些亮晶晶的物什回去。他没耐心挑拣,只管让柜台小姐拿当下卖得最俏的,香水、脂粉、唇膏,拎一袋。
有一回,他去法国谈生意,带了什么娇兰的化妆品回去,女孩欢天喜地,嗅了香水,又拿出一盒子的唇膏,一支一支试起来。有一支也是这样的乌红梅子色,女孩在擦了一点在唇中央,用手指抹开,拿起银手柄的椭圆镜子,撅起嘴左瞧又瞧,嗔道:“真老气!法国女人竟会用这样子的颜色。”
女孩没见过浮华世界,以为美就是日历女郎那样的,脸要白得快抖下粉来,唇要嫣红得滴出血来。他让她扔了,她又不肯,不知怎的,他竟生了气,把散落在被单上的物什往怀里一捞,朝阳台外抖了出去。
女孩子哭闹起来,他径直摔了门,回到了正宅。他陷在红丝绒的椅子里,吸着烟,烟雾一圈一缕地缠绕、升腾,其中逐渐有了裴六小姐的影子,她懒洋洋倒在被单上,旋转着手里的梅子色口红,说:“阿魏,不管你找多少人冒充,你知道都是假的。陆英才不稀罕这些,花钱就能买来的,多无聊啊。”
她翻了个身,笑吟吟地瞧着他,说:“阿魏,今天阳光这么好,我们去骑车好不好?像以前那样,摔得我膝盖都破了,你那么心疼——”
他一手挥开烟雾,幻景消失。
*
“阮生,你可以过来了。”裴辛夷出现在客厅,“阮生?”
阮决明这才听见,忙掐灭烟站起来,还抬腕看了时间。或许宿醉的后遗症还在,他竟然坐着走神了好一会儿。
“想乜嘢?”裴辛夷说着,领他往卧室那边走去。
“冇嘢。”阮决明说。
浴室门半敞开,强烈的照明映出来,在走廊的地板上形成一道菱形。一抹黑影倏地覆过来,裴安菀攀在门框上,抿着唇笑,“帮我吹头发……”
裴辛夷蹙起眉头,又无奈地笑了笑,对阮决明说:“拜托你帮菀菀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