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79)
母亲被父亲——应该说养父——用剪刀扎中颈动脉,还没来及送医就断了气,而那个混蛋锒铛入狱。之后阮决明准备去探监,却得知人已经不在了,据说那人是被监狱里一帮流氓殴打致死的。
还有码头的班长,曾在商店后院一起玩耍的伙伴,都销声匿迹了似的。
与阿魏有关的一切都被斩断,他只能做阮决明,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
阮决明半撑起身子,倚着床头躺了会儿,打客服电话要了两桶冰块。侍者很快就把冰桶送来了,阮决明裹上睡袍去门口拿,然后拎着小桶去了浴室。
他将冰块倒进盥洗池,又蓄满冷水,接着把脸埋了进去。以前阮法夏见他这样子醒酒,笑过他很“女明星式”。
他浑身的毛孔都收紧了,大脑渐渐清醒过来。
一池的冰水冷彻,但怎样都没有那年冬天刺骨。
积雪覆盖的北方森林,裴辛夷说:“其实我,你有……”
原来当时她想说她有了他的小孩。
阮决明一下子从池水里抬起头来。镜中的人,眼里有血丝,脸上的水珠浸润了干燥的皮肤,看上去二十八九,很年轻。
是一位年轻的父亲。
虽然他一时还不太能接受这个身份。
梳洗后,阮决明走出浴室。他昨天就给那帮菁英仔放了假,此时套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四下安静。他在客厅的沙发坐下,点燃了一支雪茄,才慢悠悠地拿起座机听筒,拨出马术俱乐部经理的电话。
“你好啊……是,是我。可以帮我预约一下咩?三点左右。有细路仔?无事啊……你安排就好,唔该。”(谢谢)
*
上次去马术俱乐部考察,阮决明知道了两个小孩的一周训练两次,时间固定在下午三点半开始。为了不显得太刻意,他提前了半小时去俱乐部的室内场馆。
当曾念携两个小孩来上马术课时,就见阮决明蹬着马靴,骑着一匹棕红色的马在沙地上走盛装舞步。
“好正呀。”裴安逡低呼道,“哇,是阮生,他好犀利!”
阮决明前拎着缰绳转头,看见他们,露出有些许欣然的笑容。他骑着马小跑到栅栏边,明知故问道:“又来上课?”
“是呀。”曾念客气地说,又招呼小孩们向他问好。
裴安逡先前得了便宜,这下卖乖,摇头晃脑说:“阮生好。”
裴安菀抿了抿唇,也道了一声好。她平时那股乖戾劲不再,不太敢与阮决明对视一般,说完话立即垂下了头。
“你们快去准备啊。”阮决明说。
曾念点头,领着小孩们走向通往马厩的小门。
不一会儿,两个小孩分别骑着一匹成年马走了出来,训练员指导他们做基础训练。阮决明只远远地看着。
裴安菀平时注意力最集中,今天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时不时就去偷瞄阮决明,看他在做什么,结果没控制好马儿的节奏,使得马儿背部僵硬,她就是走轻快步都险些被摔下马背。
训练员已提醒了她好几次,见状变得严厉了些,说话的语气重了。裴安菀耍性子,蹙眉说:“我认真了呀!”就要下马去。
曾念在栅栏外看着急了,高呼“菀菀”,惊得场馆里的几匹马扬蹄。
阮决明朝曾念打了个手势,骑着马来到裴安菀他们旁边。他勾身对训练员耳语几句,表示他认得两个小孩,让他来带菀菀。
训练员半信半疑,询问了裴安逡,得到肯定回答,也就同意了。
“我不想练习了。”裴安菀说。
阮决明让马儿再靠近了些,低头看着她,“那你想做乜嘢?”
裴安菀摇头,飞速瞥了他一眼,垂眸说:“我觉得很无聊。”
“点解你要来上课?”
裴安菀不情不愿地说:“裴辛夷逼我们来的。”
裴安逡听见了,在那边说:“可是我很喜欢!”
阮决明对他笑笑,“八仔好乖。”又对裴安菀说,“既然你觉得无聊,不如和我玩一点好玩的?”
“乜呀?……”
裴安菀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阮决明捞起,抱到了他身前,骑在了他的马背上。
她惊疑不定地说:“喂!”
“走了。”阮决明笑说,驾着马快步穿过甬道、简易马房,奔向户外。
裴安菀不由自主地去牵缰绳,手却被阮决明一下拉开,接着她就被他单手拥在了怀中。她掌住他抱着她的手臂,感受到具有力量的肌肉,她瘦小的背也贴在了男人结实的胸膛上。
她忽然想到,这是她的父亲。
父亲,成了一个多么具象化的名词。
风迎面而来,灿烂的阳光照耀在马儿身上,红棕色鬃毛飞扬,闪着光泽,仿佛一下子纷乱涌来的蝶群。它们用讲述童话的妖精似的声音说:“菀菀,这是你的爹地。”
“菀菀,把手伸出来。”她的父亲说。
她伸出手来,听见父亲又说:“Draw the rein.”(控缰)
裴安菀尽可能坐正,双手握住缰绳,手肘抬起。
“对。”阮决明放开缰绳,只虚护在旁边,“保持节奏,去感受平衡。”
裴安菀随着马背在颠簸,像孤零零的漂泊在海浪中的一支浆,没有方向。她集中注意力,渐渐感觉这颠簸有了韵律。
“菀菀,你做得很好。Now,leadingrein.”(开缰)
马奔跑在行道上,逐渐靠近被栅栏圈起来的一片沙场。阮决明握住裴安菀的小手,引着她一手持定左缰,一手用右缰去压马颈,让马儿往左回调。
下一瞬,马儿跨越栅栏,跃入沙场,阮决明一手悬着缰绳,一手环住裴安菀,让她不至于随惯性落下马背。
马儿在沙地里跑得更畅快了,耳畔风声呼呼,裴安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好玩对不对?”阮决明问。
裴安菀侧头来看他,长睫毛一眨,眸眼亮晶晶的,“点解你这么劲?”(厉害)
阮决明笑了一声,“因为我是菀菀的……嗯……”似乎陷入深思,“嗯?”
裴安菀鼓了鼓腮,看向前路说:“我不是那么好收买的。”
“那你要我怎么做?”阮决明俯身,贴着她的脸颊说。
裴安菀别过脸去,言辞闪烁道:“妈咪不准的。”
阮决明故意问:“妈咪?”
“……裴辛夷。”裴安菀极小声地说。
“可是她又不在,我不会告你的状啊。”
“但是我讨厌你!”裴安菀忽地大声说,“凭什么?点解?”
阮决明意识到他操之过急,拍着她的肩膀说:“好了好了,当我讲笑好不好,菀菀不要生气。”
还没接受他的存在没错,还是不够信任他没错,但她知道这是她等了很久的父亲。
裴安菀沉默了许久,很轻很轻地说:“爹地。”
阮决明耳朵嗡嗡的,他难以置信,更不敢确信这个身份是真实的。他说:“乜嘢?”
裴安菀往他怀里缩了缩,“爹地。”
嗓音甜蜜,像加了好多好多糖心的太妃巧克力。
第51章
夜幕降临,霓虹闪烁,写字楼抹了脂粉,酒精气泡开始在空气里弥漫。
裴辛夷照旧去“鸢尾”买咖啡,等待咖啡做好的间隙,向奕晋来了,应该说又来了。他们时常会在这里碰见,她多是拿了咖啡就走,极少数时候会让步,允许他陪自己走一段路。
向奕晋话很多,能从咖啡豆的烘焙方法,说到世上最神秘的花园,再说到印象派艺术家的生平。
“你话很少。”向奕晋忽然说。
“是咩?”裴辛夷不经意地说,在鱼蛋摊前驻足。
“我一直讲一直讲,但你对我讲的都好像不感兴趣。”
裴辛夷要了一份鱼蛋,问向奕晋要什么,看见他稍显冷淡地表情,说:“唔好意思,你讲乜嘢?”
向奕晋无奈地笑了一下,摊手说:“我讲的有这么无聊?”
“冇啊,我在想……”裴辛夷抿了抿唇。
“想乜啊?”向奕晋不太愉快地问。
裴辛夷垂眸说:“想问你今日得不得闲。”
向奕晋一愣,“怎么?”
裴辛夷瞧着他,又看向别处,咬了一下唇,有些羞赫地说:“请你食饭呀。”
向奕晋张了张嘴,很惊讶,不可置信地问:“食饭?”
裴辛夷蹙起眉尖,失落地说:“啊,你不得闲?冇事啊,那就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