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28)
裴安胥犹豫一瞬,肯定地说:“乜嘢都可以。”
阮决明用对讲机叫人来搬运猎物。不一会儿,一辆小型卡车就开来了。阮决明与几位护林人一起将猎物装车。然后招呼裴辛夷、裴安胥上车。
这几人随卡车回到小屋,阮法夏几人已经通过对讲机的公共频道得知了消息。
南星兴高采烈地呼喊,急切地去瞧快要填满卡车后箱的黑熊。他握拳挥了一挥,“晚上有熊掌吃啰!”
阮决明无奈地笑着,不知是对谁说:“阿星真的长不大。”
裴辛夷接话说:“长不大最好咯,谁不想一辈子做细路仔。”(小孩)
阮决明走上前,往烧烤架那边望了望,转而对南星说:“哦,你们搞BBQ不喊我,没良心的崽子。”
“不是啊,”南星摆手说,“我们才不要做电灯胆(电灯泡),识趣给你和裴小姐让出二人世界。”
“可是有人好不识趣。”阮法夏玩笑说。
裴安胥附和地笑了笑,“对唔住。不过还好有六妹和刀哥在。”
裴繁缕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呀,大头虾!光有冒险精神,遇到危险不会应对,从小就这样。这次要好好谢刀哥。”[12]
她又柔声说:“多谢刀哥照顾,四妹感激不尽。”
裴辛夷听见“四妹”一词差点噎住,挑眉说:“四姊好偏心,救五哥的事我也份。”
裴繁缕顿了顿,扯出一抹笑来,“你和老五真是极与极,从小就又聪明又厉害,不用我夸啦。”
姊妹间的虚情假意没完没了。阮决明不太想听下去,出声说:“天快黑了,不想露营的话现在就要下山。”
阮法夏提议说:“山路不好走,大嫂和裴五坐车下去吧。”
裴安胥正在琢磨这事儿,他不想在马背上颠簸了,不再强撑面子推辞,应声说“好”。
*
卡车上了路,没一会儿就把马儿们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山路崎岖,车也颠簸。裴安胥拉着后座窗户上的吊环,脸色发白,大有晕车的势头。
裴繁缕看出来了,却不再装作关心他的模样,反而笑说:“细佬,你这么金贵,还跑穷乡僻壤来做乜嘢?”
裴安胥睇着她,哼笑一声,说:“四姊翻脸比翻书还快,川剧变脸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裴繁缕悠悠叹了口气,“我看啊,生意的负责人是要换了。”
裴安胥皱眉说:“冇可能,货船要靠公司走,裴辛夷想要做负责人就必须进公司,阿爸不会让她进公司。”
“公司?你不过是个挂名主管,有多大权力?”裴繁缕笑意盈盈地说,“再说,你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在公司监管下偷运已很危险,你偏还要贪污,之前公司查得你停职,货走不了,你求阮忍冬帮忙,他骂你废物你都不敢吭声。最后是靠谁走的?还不是我们六妹。”
裴安胥气得不行,又无法反驳。他说:“四姊,你到底是谁的阿姊?怎么帮她说话。”
“谁的阿姊?”裴繁缕垂下眼帘,“阿妈把我推出来的时候,我就不是谁的阿姊了。”
裴安胥忽然同情起她来,放缓语气说:“当时冇办法啊,现在都好了,你跟我回去,还是我的阿姊。”
“恐怕阿妈觉得我是拖累。”
裴繁缕说得太清,以至于裴安胥没听清。他问:“乜嘢?”
她不再言语,看向窗外。
*
天幕是雾蓝色,云染成粉红、玫紫,天际泼洒淡金。
马儿在旷野里驰骋,风里有爽朗笑声。
裴辛夷回头望去,几缕发丝斜扑过脸。她说:“阮生,得唔得啊?”
阮决明策马在后,扬鞭道:“喂,赌乜啊?”
“赌?你要输了。”
“我要是赢了点算?”(怎么办)
“赢过我再说。”裴辛夷眉梢一抬,重新看向前方,命马儿不停奔腾。
如果,她是说如果,能永远跑下去,没有终点,没有输赢。
她愿化作这玫瑰色天空下的马儿,不,那太奢侈了。她愿化作云的一角,即使无人知道她的存在。她可以舍弃一切,或许可以。
只要此刻永恒。
作者有话要说:[20]大头虾:指人冒冒失失、没头没脑。
第21章
那是一瞬间的念头。
为此裴辛夷失了神。等反应过来,阮决明已超越了她往山坡下冲去。
马舍就在那儿,裴辛夷随之冲过去,却是慢了十几秒。
抵达马舍,她收紧缰绳要止住达芙妮的步伐。达芙妮前蹄上扬,她整个人因惯性后仰,就要摔下来。好在时常训练,她腿部及手臂力量足够好,死死骑在马上。
工作人员在周围打转,安抚达芙妮安静下来,裴辛夷方才得以落地。
阮决明站在马舍的大门一侧,手握马鞭负在背后,扬眉道:“点算?”(怎么办)
裴辛夷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位置,说:“我冇答应同你赌。”
阮决明轻笑说:“你讲赢过你再算,讲话不算话?”
“就知道你会这样讲。”裴辛夷望着他,微微偏头,“既然你赢了,我勉为其难不计较抢猎物的事好了。”
阮决明摊手,叹气说:“谁让我做错了事,连个彩头都讨不到。”
“你想要乜嘢?”
阮决明只是笑,轻轻眨了下左眼,唇角眼尾皆上扬,神韵自在其中,很有些迷人。
感叹老天不公,拥有好皮囊的人,无论做什么表情不会惹人嗔怪。
裴辛夷低头笑了一下,再抬眼,说:“阮生,我应你一件事。”
只是跑马输了,至于许下如此承诺?听来她也像在黑熊掌下捡回一命。
其实为的是他答应帮忙一事——拿别人的命。
静默片刻,阮决明说:“好啊,只要裴小姐敢承诺,我就敢应。”
这时,那边有人唤道:“二少爷!”
阮法夏亦喊道:“二哥,该回去了,爸让人来催了……”
阮决明抬手示意知道了,对裴辛夷说:“裴小姐,请。”
二人并肩同行,稍微靠近了些,她说:“我知道在你这里我信誉好差,但这次我不会骗人,你只管开口,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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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场地坡的起伏浮动,如染绿的羊羔毛,缓缓卷起来缩成一团,收入圆形玻璃里。
陆英咕噜噜喝了一大口凉水,放下玻璃杯,看着对面的人说:“还是说收美金?”
阿魏还惊于听见一个看上去文文静静,不对,古怪的女孩说出“杀人”一词。他缓了缓说:“乜意思?”
“字面意思。”陆英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阴沉,像十六岁身体里住着一个六十岁老太。
见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变,她决定收回话头,弯起唇角说:“我讲笑啦,你做乜这么认真?”
阿魏一手搭在桌子上,稍稍俯身,严肃地说:“细路女(小女孩)做乜杀人,你有仇家?”
陆英摇头,用手帕擦了嘴,说:“我吃好了,多谢款待。”接着便起身往店外走。
阿魏摸出零钱放在桌上,急忙追了出去。
“陆英。”他说,“去哪里?”
她转身,在逆光里看他,“我要回去了,老爷午休之后可能会检查我在不在,要是发现我不在,之后我会很惨的。”
“哦……我想送你,但那边我不能去。”
“点解?”陆英忽然想明白,自问自答道,“你为越南人做事。”
河内是越南北部最大城市,赌场、酒吧,甚至黄包车皆在各帮派分管之下。帮派之间明争暗斗是常事,但对于莱州阮氏来说,都是虾兵蟹将。
裴家所在的那条街是华人聚集区,亦是莱州阮氏在河内的地盘,当地帮派不太敢与之起冲突。
陆英此刻所说的“越南人”指的就是当地帮会。
阿魏莫名有种背叛同胞做了汉奸的感觉,他抿了抿唇,说:“我忘了说,我老窦(老爸)是越南人。”
陆英没有太意外,问:“你跟你老窦混码头?”
“冇啊,我在码头搬货,偶尔帮班长跑腿。我老窦……”
马路牙子上冲过来一辆摩托车,阿魏一下子把陆英拽过来。
撞进干瘦而有力的怀抱,旧兮兮的短衫上有汗味,还有一种她不曾有过的感觉,令人好奇,想要探究。她被他放开,没有抬头就说:“唔该晒。”(谢谢)
“唔驶客气。”阿魏稍低头去看她的表情,“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