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19)
阮商陆真有些关切,倾身问:“妹妹这么年轻就有胃病?”
听了裴怀良翻译,她说:“是啊,我工作好辛苦的,常忘记食饭。”
裴怀良蹙眉说:“欸,大哥知道嘛,做老窦(老爸)的人怎么可以不关心?”
裴辛夷摊手说:“家里细佬细妹(弟弟妹妹)一堆,阿爸哪有空关心我。”
阮决明玩笑道:“我看裴小姐不如留下来,这里餐食合你口味,空气又好,再无都市人的烦恼。”
“阮生不要乱讲。”裴辛夷瞥见他握筷的手上无名指戴的金戒,笑着说,“我是都市人,你们算乜嘢,山顶洞人?”
阮商陆朗声笑笑,“裴六真是可爱。”转而问裴怀良,“今年多大?”
裴怀良抿了抿嘴皮,说:“二十七。”
“这句话我听懂了,说我今年廿七岁。”裴辛夷眉眼弯弯,好不娇俏。
阮决明看着她笑,不自觉勾起唇角。他好些天没休息,精神持续绷紧,倦极了,这笑化在他心底,仿佛能熨妥一切。
他想不明了,到底是恨她多,还是别的什么?
*
饭吃得差不多了,阮商陆说要休息,让他们散了。
走出宅院,阮法夏打着哈欠说:“大嫂,你去我那里吧,怎样都要先休息。”
裴繁缕犹豫地应下,去瞧阮决明,说:“刀哥,这两个孩子,我……”
“不急,之后再说。”阮决明拍了拍她的肩头,“大嫂,委屈你了,实在辛苦,事情我会处理好,给你一个交代。”
裴繁缕一直想单独找他说话,也一直没机会。当下听他这样说,话里藏话,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我们走吧。”阮法夏对裴繁缕说,又同另外的人挥手道别。
南星凑到裴辛夷身边,亲切地说:“裴小姐,我们也上车吧。”
“嗯。”裴辛夷收回落在裴繁缕身上的目光,往吉普车走去。
吉普车卷着尘土驶离主宅,几位青年出现在客厅。仔细一瞧,可不正是阮决明的下属。
阮商陆吸了口雪茄,缓缓说:“有什么发现?”
青年们将阮决明近来说的话做的事说了出来,由头到尾,不放过任何细节。
譬如,昨天在头顿守夜,良姜消失了一阵,实则是阮决明在拷问良姜关于大少的事。
良久,雪茄烧了一大截,阮商陆心下打消了对阮决明最后一丁点儿怀疑。
他长叹一声,“下去吧,我去山上看看。”
阮商陆独自往墓园走去,无可避免的想起了关于大儿子的过往。
阮忍冬十来岁时落下腿疾,阮商陆痛心不已,却不显露。这是他的独子,是要继承家业的。他那边四处寻医,这边依旧拿最严苛的标准培养继承人。
阮忍冬有痛苦,有多怨恨,他是知道的。阮忍冬私下喜怒无常,肆无忌惮地伤人,无一分悲悯之心。宅子里的人怕极了,若非必要,全躲得远远的。还好良姜来了,只有良姜敢亲近阮忍冬。
这一切,阮商陆都看在眼里,良姜在他心里的分量渐渐等同于养子。
直到他得知自己还有个儿子。
阮忍冬与阮法夏的母亲是明媒正娶的妻,阮决明的母亲是妻子所不知的露水情。因生活困苦,阮决明的母亲才找上阮商陆。
阮商陆的喜悦是无人能体会的,要知道,这险恶之地绝不可能是一个病秧子能守住的。
阮决明尚且年幼,阮商陆考虑到自己那性格恶劣的大儿子,以及背后势力深厚的妻子,决定等阮决明成年之后再让他认祖归宗。
暗中送去一笔笔钱,也送去一册药谱,要他熟记。
时过境迁,小儿子不负期望,成了镇得住寨子的佛刀。阮商陆甚是欣慰,亦担忧两个儿子明争暗斗。
听闻阮忍冬去世的消息,阮商陆险些昏倒。但意外的,他没有太过悲切。他清楚,自己心里的继承人早已变更。
他不是没有怀疑,他把所有可疑的人都怀疑了个遍。
阮决明是其次,良姜才是最有嫌疑的人。
当年,边境不安生,良姜的父亲代替阮商陆上战场赴死。阮商陆有家业,有妻儿,要做大事,何况他骨子里是个中国人。他有太多借口,堂堂正正,实则苟且偷生。
很多人以为良姜的父亲是替佛爷当了枪或别的什么,其实是佛爷亲手将其“推”了出去。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大多早已埋骨。
不知从何时起,阮商陆发觉良姜看他的眼神不一样,或许是知道真相了。良姜会杀害阮忍冬,阮商陆预想过。
这件事知道的人确是不多,阮商陆万万想不到,大约永远想不到,阮决明是现在唯一知道此事的人了。
*
这个时候,阮决明等人回到了宅邸。裴怀良先去小楼休息了,裴辛夷留在正宅客厅,正饶有兴致地欣赏室内的摆设。
“这些佛头都是在哪里收集的?”裴辛夷用越南话说。
阮决明从柜子里取出威士忌与酒杯,淡然道:“不怕隔墙有耳?”
“那不是正好?让他们听了去告诉佛爷,你就彻底败露。”裴辛夷背着手,转过身来。
“你不是有问题想问?”
裴辛夷点了点下巴,“不如先听我的推论?”
“洗耳恭听。”阮决明笑笑,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多谢。”裴辛夷呷了小口酒,“首先,良姜同阮忍冬是青梅竹马,你来到阮家,孤立无援,被排挤——”
“错了。”
“听我讲完。”
“你继续。”
“你要站稳脚跟,必须得有心腹,这时南星出现了。”
阮决明挑了下眉,诧异她如何知道这件事。
裴辛夷说:“我问了南星,他说有七年。”
“OK,然后呢?”
“然后……南星还太小,除了做杀手,什么忙也帮不上。不过,在这之后,也可能是之前,你发现了阮忍冬的猫腻。在头顿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房间。他是homosexual(同性恋)或者bisexual(双性恋),我比较倾向于前者……”
裴辛夷发觉阮决明抿紧了唇,惊讶地说,“不是吧,他对你下手了?”
阮决明喝了口酒,说:“差一点。”
“Lucky.”裴辛夷举杯,却不喝酒,接着说,“总之,不管他的取向,他只需要一种施虐的快感,掌控的快感。”
阮决明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裴辛夷忽略这句话,接着说:“你发现良姜是‘受害者’,于是计划拉拢他。你以为我的问题是这个?这么简单的事我当然猜到了。
“说回来,当时你没想做掉阮忍冬吧?是之后,你开始参与生意,独立掌控生意,有了名头,你不再肯受制于人,于是计划吞掉阮忍冬在北方的生意。嗱,欲望总是无限的,既然要吃掉北方,何不连同南方一起吃下?
“正好,裴繁缕利用阿梅接近良姜,你们知道了裴繁缕下毒的事。你觉得时机到了,索性将计就计,让良姜做掉阮忍冬,而裴繁缕还傻乎乎地以为是自己毒死的。你原本只是假意同良姜交好,他为你做了这么大件事,后患无穷,你得抛弃他。而且佛爷疑心重,比起外姓人,当然是相信自己人咯。……中间可能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导致佛爷对良姜早有不满。但我不好奇这个秘密。
“良姜侵犯裴繁缕,是因为阿梅给他们下了药,由你设计,南星‘实施’。我看裴繁缕的样子不像是演戏,显然你没有告诉她实情,她猜不到良姜是你的人,估计现在都在猜测良姜到底是谁杀的。”
阮决明说:“这么说,你什么都想到了,最后的问题指什么?”
裴辛夷粲然一笑,“我只是不明白,整件事哪里需要裴繁缕?你根本不用‘勾阿嫂’,骗她听话。她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好助你完成最后一步。而你偏偏拿投毒的事要挟她,暴露你自己。是做戏做到底的嗜好?”
阮决明笑了起来,“裴小姐,你说呢?”
裴辛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笑容忽地僵住,慢慢、慢慢地握紧了杯子。
“你知道了。”
裴家的纠葛,正房的事故,还有她的秘密。
原来他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导入(intro)事件结束。回忆分为两部分,十一年前初遇,十年前再会。再会部分较短。这是我在结构上的尝试,文里有写,真实的记忆往往是碎片式的,如果有这个耐心的话,我们一起慢慢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