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退退退下+番外(102)
那孩子显然并不清楚‘人鸭’是什么,只是局促紧张地站在那儿,瑟瑟发抖。
周沈氏给了那孩子一个名字,按排行来算,名阿七。
阿七在周家住了下来。
沈玹话不多,同他的母亲一般冷硬强悍,唯独亲近阿七。或许,血缘的力量就是如此的强大且奇妙。沈玹知道阿七是父亲与别的女人生下的‘野种’,一开始是怀着好奇接近,可渐渐的,这份好奇中又夹杂了太多他说不出的情分。
大概因为阿七虽与沈玹容貌相似,却是个安静乖巧的性子罢,每当他用那双温和而虔诚的眼睛注视沈玹时,沈玹总能感觉到身为一个长兄的责任。
那三个月内,沈玹总是带着阿七去骑马、去狩猎,像所有亲兄弟那般从天亮闹腾到天黑,几乎形影不离。
每当看着他们宛若双生子般并肩进出宅邸,周沈氏总会隔着窗棂观望,冰冷的眸子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挣扎。
周彦站在她身边,犹豫着开口:“夫人,阿七是无辜的,要不我们……”
仅是一瞬间的柔软,周沈氏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冷情。她转过冰凉的美目,红唇弯成一个讥诮的弧度,质问道:“他是无辜的,玹儿难道就不无辜了?你最好弄清楚些,到底谁才是你的嫡子!不管如何,玹儿身体里淌着一半沈家的血,我决不能让他被你连累!至于阿七,那是你背叛我生出来的野种,若非他长得与玹儿相似,还能派上点用场,你以为我凭什么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
“夫人,你非要如此么?明明你看着阿七和玹儿相似的脸庞时,眼里也是有过挣扎和不舍的啊。相处三个月,难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把他当儿子看待?”周彦拧起英气的眉头,痛苦道,“我们可以将两个孩子都送走,不管将来成败与否,都可以保住他们的性命。”
“不可能的。如果我们万一失败,锦衣卫不会放过我们唯一的儿子,即便是天涯海角也会将他找出来。所以,必须要有人替玹儿受罪。”周沈氏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斩钉截铁道,“你不必再劝!否则我就杀了那野种,这是你欠我的!”
墙角传来一声窸窣的响动,似是有人惊诧之下碰倒了角落的盆栽。周沈氏眸色一冷,厉声喝道:“谁?!”
推门一看,墙角并无人影,唯有一支雉羽箭遗落在阶前,正是平日沈玹教阿七射箭的那支。
后院,秋风萧瑟,梧桐滴雨。
“阿七,你的脸色很难看,是生病了吗?”十二岁的沈玹身量紧实,眉眼的轮廓稚嫩,但眼神却有着大人般的沉稳。他收了弓箭,略微担忧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弟弟,“我去请孙大夫来。”
一听到孙大夫的名字,沈七苍白的脸又白了两分,脑中又回忆起那冰冷的细刀在脸上游走的恐惧。
“哥,我没事,兴许是天太热,闷着了。”阿七眼神躲闪,抠着银护腕细声细语道。
沈玹不疑有他,抬手按了按他的脑袋顶,问:“那支射丢的箭找到了吗?”
“啊……箭?”阿七失神了片刻,方摇了摇头,咬着苍白的唇说,“找不到了。”
沈玹以为他是因丢了心爱的箭而伤神,便道:“找不到便罢了,哥哥会送你更好的。”
阿七只是呆呆地望着他,而后想通了什么似的,缓缓绽开一抹脆弱的笑来,说:“哥,谢谢你对我这么好。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啦。”
那时候的沈玹还太年少,并不清楚阿七眼里的决然是什么,等到他明白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
那弓箭终究没来得及送出。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周玹,随母姓,改为沈玹。”
“马背上的包裹中有盘缠和一封信,你连夜出发,替为娘将信送去漠北燕回山的刘成将军手中……快!立刻走!”
沈玹离开的那一夜,阿七并未睡着。他披衣赤足,提着一盏灯站在廊下,只静静地目送着哥哥远去。
不知为何,已跨上马背的沈玹又折了回来,摸了摸阿七的脑袋,望着他神似自己的容颜,轻声道:“别担心,阿七,哥哥送封信就回来。”
“……好。”阿七嘴角动了动,似乎在笑,声音在风中有些颤抖,说:“哥哥可以慢些,不用……那么着急回来。”
一旁的周沈氏听到兄弟俩的对话,眼中有了一瞬的挣扎和柔软。她张了张唇,可喉咙却像是被人扼住般,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扭头捂住了眼睛。
……
“母亲骗了我。”
漱风楼中,沈玹眸色晦暗,狠狠灌了一碗梅花酒,方道:“我找了许久,可塞北根本没有什么刘成将军,那只是母亲骗我出去避难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