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场如梦之梦(62)
朱璧气得浑身颤抖:“闻江潮,果然被我猜中了,你会再找我的理由还是因为报复心理。因为我父亲曾经带给你母亲的耻辱,你还想再在他女儿身上重演一遍。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作法和当年的我父亲有什么不同?你以为你是正义的复仇吗?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正在变成你最憎恨的那个人,一样无耻卑鄙地只会欺负弱女子。”
脖子仿佛无力再支撑头颅,闻江潮深深地垂下头,声音疲倦痛楚:“朱璧,你骂得很对,对于你,我的所作所为和你父亲当年其实并无不同,我变成了一个我曾经最不齿最憎恨的人。这一点,我是后来才在你身上慢慢明白的。因为我看到了你的痛苦,十年来,你还一直被困在当年那个雨夜,怎么逃都逃不脱的阴影。我的一时意气过激,给你造成了永远难以愈合的伤痕。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紧紧咬了一下嘴唇,在唇边留下一环清晰齿痕后,朱璧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闻江潮,你不觉得一句‘对不起’很廉价吗?这三个字能够挽回你毁掉我的一切吗?我的青春、我的爱情、我的家庭全被你毁掉了。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朱璧,我知道这句‘对不起’太轻飘太廉价,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补偿你。”
“你的一切是什么?金钱、权力、地位、身份,你现在都有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如今想要补偿我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没有那么想,朱璧,我知道自己做错的一切没办法像粉笔字那样可以轻松擦掉。我只能尽量弥补自己当初的过错。尤其是,当我发现自己依然喜欢你的时候,我更觉得责无旁贷。”
朱璧凌厉的目光像刀一样切割着闻江潮,说出来的话更是有如刀刃的雪亮锋利:“你补偿我的方式也包括干预我爸爸的保外就医吗?我妈曾经说过原本想申请延长期限的,起初都有眉目了,后来却不知怎么又卡住了。当时我没多想,但是现在我猜一定是你插手干预了吧?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你都不会希望他出狱。”
闻江潮没有否认,声音底气不足地说:“朱璧,你不是也恨他、也不想看见他吗?我觉得他留在监狱对大家都更好。”
“不错,我恨他,一直都恨他。但是我再怎么恨他,他也还是我父亲,为了女儿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中风吗?根据和他同一狱室的人回忆,他上次保外就医回到监狱后就再没见过他像以前那样准时服药。明知自己有高血压却不按时服用降血压的药,对于一个高血压患者这无疑是一种自杀行为。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在这之前他见过你,你对他说过什么?你是不是暗示或明示他去死?不要因为自身的存在而影响到女儿的终身幸福。”
闻江潮脸色灰白地分辩:“我没有,我当时只是希望他回到监狱后别再申请什么保外就医了。因为现实生活中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他的存在只会让大家都不舒服。我承诺我会照顾好你和你妈妈与奶奶,他可以完全放心地把你们交给我,什么都不用管了。他一定是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在暗示他自杀,但我真的没有这个想法。”
朱璧冷冷一哼:“你当时说过什么现在根本没人知道,是不是误会有谁说得清呢?”
“朱璧,你相信我,这真的是误会,你爸爸曲解了我话里的意思……”
“闻江潮,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朱璧听也不听地打断他,声音冰冷,目光却是燃烧的火焰,那种火焰是他十分熟悉的,曾经几何时,也燃烧在他的眸,是仇视、憎恨与敌意之焰。火焰定定地烙在他的脸颊上,他觉得疼痛与无力。
明知徒劳,他还是小小声地说出口:“朱璧,那请你相信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
仿佛听到一句很好笑的笑话一样,朱璧忽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声空洞僵硬,像石头滚动在房间里,震得四壁嗡嗡。她笑得闭上眼睛弯下腰,好久好久才重新直起身体,睁开眼睛。一双又大又深的眼睛外形没有改变,但眸子深处射出来的光芒却仿佛爆炸时的强光,锋线异常诡异复杂,已经全然不复曾经温柔的光芒。
“你爱我——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是不是因为你爱我,所以你□□我?是不是因为你爱我,所以你购买我?是不是因为你爱我,所以你欺骗我?闻江潮,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是爱我的,那么你爱我的方式和是否尊重我的权益都可以忽略不计?”
撕裂般的声音,伴随着心底同样撕裂般的疼痛。痛楚与愤怒混杂在一起,如火上浇油般,烧红了朱璧的眼睛。顺手抄起身旁一只造型古朴的粗陶花樽,她不假思索地朝着他砸过去:“闻江潮,你和你的爱一起见鬼去吧。”
花樽砸过去时,朱璧并不认为自己能砸中,因为分明看见闻江潮已经本能地在后退了。但不知为何,他后退的步势却陡然刹住,像流动的江河忽然变成死静的石头,定定地看着迎面而来的花樽,不闪不避。
随着一声清脆的迸裂声,沉重的花樽在他头部四分五裂地碎成无数片。殷红的血从乌黑鬈发中奔涌而出,刹那间就流成无数汩汩的血色溪流。他摇晃了一下,又摇晃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像沙堡似的坍塌下去。颤抖灰白的唇中,无力地滑出声音:“朱璧,如果这样能让你解恨……”
像雨水一滴滴冰凉滑过,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终于无声湮灭。而血的腥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厚,如烟一般满室缭绕。
满室腥浓的血腥气中,朱璧像一座石像一样呆呆伫立着,脸色苍白如落花,瞳孔盲了似的空洞无物。一动不动地看着倒在脚下血流不止的闻江潮,她混沌一片的大脑中,忽然自动重播般回放出了几个月前她与闻江潮的两句对话:
“闻江潮,是不是我的感觉出了问题,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变得很紧张我、很关心我。你该不是爱上我了吧?——你要是爱上了我,你就是自己找晦气。”
“朱璧,那你要是爱上了我,我会不会死在你手里?”
当时随口说出的一番话,今日竟似是一语成谶了!这个念头让僵立的朱璧突然无法自抑地瑟瑟发抖起来。抖得她无法再站稳身子,双膝软软一弯,无力地跪倒在闻江潮身边。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她纤细冰冷的手指如一根冰棱般滑过他的脸,迅速蘸满鲜红血液。如同被灼痛了似的她猛然缩回手,颤抖着抓起座机打急救电话。
不管朱璧在电话的声音是多么惊慌失措,急救中心的接线生语气是恒久的平静镇定:“小姐,我们会尽快安排急救车过来。不过现在正下暴雨,多处路段积水,车辆通行不畅,我们不能保证及时赶到。你尽可能先想办法为他止血吧。”
挂断电话后,朱璧慌乱地找来毛巾为闻江潮止血,但是完全不能阻止鲜血的流淌,他的生命也在飞快地流逝。他会不会死?这个念头一滋生,仿佛有子弹射进身体,她听见自己被击碎、被撕裂的声音。她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他死还是不希望他死,她只知道哭,不能自抑地放声痛哭,血腥气和哭声一起充斥着整间屋子。
窗外暴雨如注,夜色深不可测。
向千峰开车来到闻江潮公寓楼下时,雨势正猛,副驾驶座上坐着的许燕笙拿出自己的伞递给他:“看在你送我相机的份上,这把雨伞就借你用一下吧。”
他笑着看她一眼:“非常感谢。”
雨势之大,让雨伞几乎形同虚设。下车没走两步,向千峰的裤管就被暴雨打得几乎湿透。他却不急着进公寓楼,特意绕到副驾驶座敲敲窗,待许燕笙降下车窗后他笑眉笑眼地说:“其实我本来可以直接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从负一层坐电梯上楼,就不用打伞了。可是你主动出借雨伞,我当然舍不得不用。”
许燕笙努力板着脸,眼睛里却全是笑意:“你果然是个傻子,为了一把伞连原本可以躲避的雨都不避了。”
“聪明人做久了,有时候做做傻子也感觉挺好的。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犯傻,其实是一种幸福了。”
许燕笙忍不住笑了,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好了,废话那么多,快进公寓楼去拿相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