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场如梦之梦(41)
所以,在一天天煎心似的等待后,朱璧最终决定给欧阳奕打电话要一个清楚明白的答复。一次两次三次……次次都无人接听,她明白了他是故意不接她的电话,最后改为发短信:“我知道,你已经不再喜欢我了,也不会要我了,对不对?”
这次欧阳信的短信答复倒来得非常快,再简单不过的五个字:“朱璧,对不起。”
尽管是一早预知的答案,但看到这五个字时,朱璧还是被绝望击垮了。她用力朝着墙壁狠狠一把掼出手机,然后哭着扑倒在床上,将脸深深埋进被褥里,放任泪水肆意奔流。
这天晚上,朱璧在父母都睡熟后悄悄进了厨房。锁上厨房和客厅之间的那扇推拉门,再关紧玻璃窗,她十分平静镇定地打开了煤气开关。煤气兹兹急涌而出,她深呼吸着,一下又一下地吸进浓烈的煤气,意识渐渐晕眩,视线渐渐迷离。最后一眼,已经软瘫在地板上的她,看见的是窗外高悬的半轮月亮。
月光如白银,从窗口跃进来,照得一室清清亮亮。但她的世界正在一寸寸黑暗下去,黑暗下去,她情愿从此陷入永远的黑暗……
朱璧打开煤气自杀时,还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苏醒了。
好在她父母十分了解女儿的绝望心态,而心理医生也反复告诫过他们,年轻少女多半都会在遭遇性-侵害后变得悲观绝望,很容易丧失对生活的希望,要警惕她极有可能产生的轻生心理。所以常秋芳和朱向荣那阵子每晚都会轮流守夜,一再悄悄去女儿房间查看她,以防止她万一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这天半夜,当朱向荣再一次因为不放心去了女儿房间查看时,空无一人的房间让他意识到情况不妙,马上四处寻找,很快就发现了在厨房开煤气自杀的女儿。大惊失色地,他用力砸开门把女儿抱出来送往医院急救。医生说幸好发现及时,再晚送来一会儿病人就要失救了。
朱璧在医院昏迷了一整天,再睁开眼睛后她不言不语不哭不笑,甚至躺在床上动都不动一下。父亲母亲和奶奶都小心翼翼地和她说话,开解她,安慰她,她却连一个字的回应都没有,整个人像个木头人似的呆滞着。
最后她妈妈在她面前哭着说:“囡囡啊,你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如果你一定要死,就带上妈妈一起去死吧。反正你要是不在了,妈妈也活不下去,你就是妈妈的命啊。”
看着这些日子白发猝增的母亲,听着她眼泪汪汪地哭诉,朱璧干涸许久的眼眶蓦地就湿透了,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她撕心裂肺地痛哭了一场。
再次出院时,已经是十二月底了,常秋芳打算带女儿去杭州住一段时间,换换环境散散心。征求朱璧的意见时,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正好我也不想回家,我不想看见那个全世界我最不想看见的人。”
常秋芳知道女儿指的是谁,难过又无奈地叹口气说:“囡囡,我知道你恨你爸爸。这件事我也很恨他,但再怎么恨他,他到底也还是你爸爸。”
朱璧神色漠然地缓缓摇头说:“不,我已经没有爸爸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认他这个爸爸。他毁了我的一生,他不配再做我爸爸。”
她们母女抵达杭州的第三天晚上,常秋芳忽然接到电话通知,大惊失色地得知朱向荣刚刚被纪委双规了。
星夜兼程地,常秋芳又带着女儿赶回上海。一路上她焚心似火,为丈夫深深地担忧着。朱璧却脸色冷漠,一丝一毫关心的表情都没有。发生在父亲身上的事,对她而言简直就像是发生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的事一样,都牵动不了她的哪怕一根神经线。
接下来,常秋芳想方设法托人找关系想保朱向荣的过程中,朱璧的冷漠表情一直不变。她只是安静地在家里照顾因为儿子出事而急得病倒的奶奶,对于父亲即将面临的灾祸,她连一句关心的话都吝于说。
朱向荣利用职权收取贿赂的事,很快一桩桩一笔笔被查得清清楚楚。除了大量收取金钱贿赂外,他还一再笑纳美色方面的性贿赂,是出了名的财色兼收。案子被移交检察院立案后,律师对常秋芳详细地做了一番案情分析,给出的忠告是尽可能把因贿赂所得的不义之财尽可能吐出来,这样才能争取保命。
常秋芳和婆婆商量后,两个女人决定尽可能筹钱为朱向荣赎命。他平时得来的不义之财交过一部分给老婆老妈保管,但还有很多被他肆意挥霍掉了。现在要补上这个窟窿,她们手里的钱不够,也没处问人去借。
如今的她们今非昔比,不再是人人捧着的领导夫人和老夫人。欧阳奕的爸爸原本一直是随传随到的听话下属,朱向荣一出事,再打他的电话怎么都不肯接了。换个陌生号码打过去,一听到常秋芳的声音就马上挂断。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就是这么□□裸的现实,锦上再添花的事,人人都抢着做。雪中要送炭,肯施以援手的人几乎没有。没有别的办法可想的情况下,常秋芳只能卖房子卖首饰以及一切可以变卖的东西,她无论如何要保住丈夫这条命。
朱璧冷眼旁观妈妈和奶奶的努力,一脸的不以为然。有一晚和妈妈独处时,她还忍不住说:“妈,为什么您还要这么努力地想办法救他,他在外面玩了那么多女人,对您有过那么多次的背叛与不忠,您居然还要救他?为什么您可以这么容忍他?”
沉默半晌,常秋芳从书柜里找出一本相册,翻给一张她和丈夫年轻时候的合影照片给女儿看,声音缓缓地说:“当年就是在这个水坝,我不小心失足落水,是你爸爸跳下来救了我,要不然我就被淹死了。那时我十九岁,他二十三岁,都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很快就顺理成章地相爱了。”
年近四十的常秋芳,说起少女时代的往事时,目光悠远,仿佛透过薄薄一张照片望见了过往的青葱时光。
朱璧看着母亲的神态,默然不语。她还从来没有想过,父母其实也是从青春时代走过来的,他们也年轻过,也有过纯真清澈的感情。虽然父亲的感情在漫长的时光流逝中渐渐因权力的腐蚀而变质,但母亲的感情却依然维持着应有的纯度与坚守,哪怕在明知他不忠的情况下,也不改初衷。
合上手里的相册后,常秋芳态度坚决地告诉女儿:“囡囡,不管现在你爸爸变成什么样,最初他对我的好我一直忘不了。而且这么多年的夫妻做下来,我也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而袖手不管,无论如何也不能。是,他现在是个罪人,但也是你奶奶的儿子,我的丈夫和你的父亲。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唾弃他放弃他,我们不能唾弃他放弃他,绝对不能,因为我们是亲人。”
☆、第三十六章
月亮西沉,将明未明,在黎明前最漆黑的一刻,朱璧结束了对往事的追忆。无论时光如何流动如水,层层覆盖过往岁月,关于那个秋夜的记忆,却永远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寒冷而坚锐的存在。
露台上空铺着一幅墨蓝的天,缀着几粒疏星,衬着薄薄一片月。看着那片将沉的月,她湿润而凄迷的眼眸中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幻灭。十六岁那年的遭遇改变了她的一生,曾经的幸福与快乐,曾经的爱情与亲情,都像美好的幻景一样忽然就消失了,她的世界从繁花似锦变成了荒芜一片。
在朱璧看似清淡实则含着微微颤音的叙述中,闻江潮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保持着专注的倾听姿态。倾听在十年前的上海所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旧事。只有偶尔几下短促的吸气声,表明着他聆听时的惊讶与震动。
把要说的往事统统说完后,朱璧一声长叹,叹息中满是凄然与沧桑:“闻江潮,现在你明白了吗?我已经不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纯真少女,当年我留给你的印象你必须要有所修正。那时候我在你的眼中是如宝似玉的一个人吧?可是现在,连我自己看自己都像一块破铜烂铁。”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闻江潮,终于轻声开口:“朱璧,别这样说自己。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
“我也不想这样说自己,我也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我的错,我其实是一位受害者。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生在中国的女人……”
朱璧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沉重地一声叹息。尽管现在是新时代新世纪,尽管中国传统五千年的贞操观念已经被性解放的潮流冲击得不复主导位置,一夜情性派对约会炮友等性开放行为屡见不鲜。但是一个女人主动与别人发生性关系,与遭人强-暴被迫失身却是两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