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笙有喜(565)
老人不看佟昊,双眼出神的看着某一处,轻轻摇头,半晌才很低的声音说:“我不哭,阿森很孝顺,他从来不让我掉眼泪。”
这句话直戳佟昊心坎儿,他很快别开视线,可饶是如此,眼底的红还是特别明显。
他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老邻居跟他说,他爸当年被人一枪打死在家门口,那年他还不到三岁,他妈没让他看最后一眼,后来他爸的仇家总是三番五次的上门滋扰,他妈留下三百五十二块钱后,扔下他一个人跑了。
在佟昊的童年里,他被冠以父亲是坏人,母亲抛夫弃子的名号,那些小孩子走街串巷的骂他,他见一个打一个,打到他们不敢再说,打到那些小孩儿的家长用棍子指着他的头,说再敢欺负他们家孩子,就打死他。
佟昊不服,身边有什么就捡什么,还没有半人高的时候,就敢对着三四十岁的人脑袋上扔半块砖头,他挨的打数不胜数,明里的暗里的,直到他长大到任何一个大人也不敢欺负他的年纪。
很多次他浑身是伤躺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高烧,感染,难过到极处也会想,如果他妈妈还在身边的话,会不会心疼他?
但这样的念头每次不会超过五秒钟,他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都很可笑,如果会心疼,当初就不会抛下他。
佟昊没体会过母爱,却不忍看一个妈妈失去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飞机降落夜城,有人来接他们,不是去冰冷的停尸间,而是去到一处住宅,佟昊帮何母打开门,里面很是宽敞,客厅正中间放着一口插着电的冰棺,房里没有多余的人,除了坐在轮椅上的乔治笙。
何母眼里只有那口棺材,当即加快脚步往棺材前面奔,佟昊怕她摔倒,一路扶着,老人趴在棺材旁往里一看,再熟悉不过的脸,何裕森在来夜城之前,还特地去她那里,陪她吃了顿饭才走,这才短短几十个小时,人怎么就没了呢?
之前一直没有哭出声的悲恸,也终是在这一刻全部释放,老人腿一软,险些站不稳,全靠佟昊伸手搀着。
乔治笙也是刚刚做完腿部手术,搁着正常人,躺在床上都要疼死,可他却一直坐在轮椅上跑来跑去,这会儿更是右脚踏出一步,双臂撑着两侧,企图起身。
佟昊余光瞥见,不由得眉头一蹙,想过去扶一把,奈何手里还搀着何母,他若撒手,何母一定倒在地上。
乔治笙没用任何人扶,自己生生从轮椅上站起来,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脸色全白,更显眼白处的血红,那是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折磨,让他无法闭眼休息,哪怕是一秒。
左腿完全不敢使力,他一瘸一拐的走到何母身旁,几米的距离走得他脸上冷汗都下来了。
一手扶着棺材边,乔治笙缓缓屈膝,先是右腿,再是左腿,当他左腿弯曲并且受力之时,他脸上明显露出两侧咬肌,眼底也更红了。
何母趴在棺材边起不来,乔治笙就跪在她身侧,白着脸,红着眼,一字一句的说:“伯母,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阿森,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从今天开始,我会把小杰当成我亲生儿子,把您当成我妈,欠阿森的我这辈子都还不了,只希望您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乔治笙穿着黑颜色的裤子,不过很快左腿受伤的位置,那里缓缓晕湿,那是伤口崩开渗出来的血。
佟昊眉头一蹙,“笙哥……”
他想扶乔治笙起来,乔治笙却一动不动,他跪在那里,背脊挺直,若不是脸色白的吓人,没人能想象到他刚刚取了一颗子弹下来。
何母伸手摸着何裕森冰凉的脸,滚烫的眼泪掉下去,却温暖不了儿子的尸体。
乔治笙在地上跪了十几分钟,血把裤子染了一半,佟昊好多次都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哽住了。
他能理解何母的悲恸,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乔治笙跪着把血流干,脑子里刹那间想到元宝,如果元宝在的话,他会怎样做?
数秒过后,佟昊也跪在了何母身边。
“伯母,节哀,阿森也不想看到您这么难过,笙哥一定会替阿森讨个公道,不会叫杀他的人有好下场。”
何母听到这句话,终于慢慢转过身来,她看向乔治笙,抬手过去扶他,乔治笙根本起不来,佟昊见状,马上起来撑起乔治笙。
乔治笙左腿早就凉了,没什么太大的知觉,手被何母紧紧地攥住,她抬眼看着他道:“治笙,我知道阿森的死怨不得你,我只有一个心愿,叫杀阿森的人,给他陪葬,我不要阿森黄泉路上,一个人孤零零的走。”
乔治笙道:“我答应您。”
……
后来佟昊送乔治笙回医院的路上,人已经有些迷糊了,闭着眼睛,他声音清冷的说:“把四方堂除了。”
佟昊在开车,闻言顺着后视镜看了一眼,慢半拍道:“今天吗?还不到三天,四方堂的老大一直在联系我,想跟你见一面,说这次的事儿与他无关,要不要再等一天?”
乔治笙喉结微动,回应的已很是吃力,“阿森等不了,阿森的妈妈等不了……我也等不了。”
第716章 多了一个儿子
宋喜跟乔治笙同一家医院,甚至同一层,但没人敢告诉她,乔治笙好好坐着出去的,结果躺着被人推回来,凌岳给他重新包扎伤口,乔治笙陷入昏迷,乔艾雯刚从ICU出来,看到乔治笙这副模样,哭都找不到调子,幸好佟昊还在身边,安慰道:“没事儿,笙哥和元宝都会好好的。”
在乔治笙昏迷期间,市里派人下来,点名要跟乔家人谈话,佟昊倒是想去,奈何他不姓乔,乔艾雯闻讯,抹了眼泪,调整呼吸,“我去。”
佟昊看着她,眼中不无担忧之色,乔艾雯知道他心中想什么,一个深呼吸之后,声音平稳不动声色的回道:“他们不是要找乔家人嘛,我就是。”
佟昊有些心疼,自打乔顶祥过世之后,乔家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乔治笙在操持,他从来没有倒下过,也不能倒下,这次是个意外,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如果乔治笙倒下了,乔家还玩儿不玩儿的转。
乔艾雯平日里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看着像是没心没肺,其实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她所有的安稳和肆意都是爸爸跟哥哥给的,如今紧急关头,别说她是个女的,就算是个小孩儿,也要出来顶梁。
市里派来的人就在病房外面等着,乔艾雯在房内对佟昊道:“你教我怎么说。”
佟昊看到她眼中的坚定和不畏,一瞬间说不出是欣慰还是骄傲,果然,乔家人就没有一个是孬的。
这一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不比昨夜里的腥风血雨,如今看似尘埃落定,其实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凌岳给乔治笙注射了安神药,乔治笙睡了四五个小时才醒,此时是夜里十二点过,他睁眼便看到床边趴了个人,两人的手拉在一起,他轻轻一抽,本想去摸她头顶,结果宋喜惊了一下,很快抬起头。
“什么时候醒的?”宋喜看着乔治笙问。
乔治笙说:“刚刚,吓着你了?”
宋喜摇摇头,“没有。”
乔治笙心照不宣,从前宋喜睡觉很沉,叫都不一定叫得醒,怎么会轻轻一动就惊醒?一看就是昨晚的事儿在心里留了阴影。
宋喜还不知道乔治笙伤口崩开的事儿,坐在床边道:“师兄说你睡不好,给你打针让你睡了一觉,你脸色不好看,是不是腿特别疼?”
乔治笙说:“不疼。”
宋喜说:“你别逞强,疼了就说,打止痛针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何必自己难为自己?”
看她有些急的样子,乔治笙眼底含着温柔,轻声说:“是真不疼,又没骗你。”
宋喜好想打他,他嘴巴怎么这么犟?可对上他那张发白的脸,她又如何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