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少年+番外(68)
陆明潼说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打算,这种做法岂非欺人太甚。
沈渔声音细而轻的,落在他耳边,“……她受了好多苦,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自己是个能让她省心且骄傲的女儿。南城是她的家乡,可她每回回来都是在受煎熬。她马上要跟秦叔叔结婚了,我却在这个当口让她难堪,还有比我更不孝的人吗?”
陆明潼语气清醒,对她说:“你不要觉得我这样说,是因为你选了我而恃宠而骄。你明白这些道理,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她,是因为你心里很清楚,你们之间虽然有斩不断的亲缘关系,但彼此的生活,已经没有对方的位置了。”
沈渔怅然地应承他的话,“是啊。
究竟是从哪一环开始选错,导致后面接连地脱钩呢?
那时叶文琴要出国,她没有一哭二闹地求她留下?还是后来毕业了,没能干脆出国去投奔她?或是去年叶文琴再度邀请她出国去工作的时候,她就应该果断答应?
可她也有立足的小小事业,有微不足道的敏感心思,有懂事过了头,不愿成为叶文琴累赘的考量啊?
这些能称为错吗?
至于叶文琴,她更加没有错。
她是被辜负的,被世俗流言所戕害的,也是被自尊心所捆绑的受害者。她有摆脱这一切,去追逐世俗幸福的权利。
她们两个人,谁都没有错。
倘若万事只论对错,那就太好办了。
沈渔扭过身去,拿起茶几上的手机。
尝试着给叶文琴发了一条消息,结果显示自己已经被她拉黑。拨电话也是如此。
仿佛,要叫她看见这就是后果:别有侥幸心理,也别想什么说服不说服了,自己做的选择自己挨着吧。
大概最亲近的人,才有这样伤人直奔重点一针见血的本事吧。
沈渔还是结结实实的,心里沉了一下。
陆明潼缴了她的手机,置于一旁,“先别管了,等秦叔叔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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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正松在一天之后落地,直奔着叶文琴住宿的酒店而去。
她开门时穿着酒店的白色睡袍,太阳穴上贴着片状的膏药,显是头痛又犯了。
她一边请他进屋,一边先行地堵了他的言路:“你要是来替那丫头当说客的,那就省省心思。”
秦正松笑说:“我要是帮她说话,你也会跟我绝交?”
“你大可以试一试。”
秦正松舟车劳顿,疲倦得很,放了行李先去去洗漱换衣服。
傍晚的天色,落地窗里瞧见西面天空暮云叆叇,玫瑰色烟霞,投影在高楼的玻璃外墙之上。
秦正松说:“要不出去散个步吧,你看这天色多好。”
“没心情,要去你自己去。”
“你就是在屋里闷一天,才把自己闷得头疼。”秦正松翻她的行李箱,径自地替她挑好了一条黑色连衣裙,催她赶紧换上。
叶文琴看一眼,接过来裹了裹,嫌弃地扔在一边,“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带了这条裙子,你又偷偷塞进来的?”
他俩第一次出去约会时,叶文琴就穿的这条黑色连衣裙。
秦正松笑一笑,也不勉强,最后问她:“真不出去看看?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落山了。”
他总能把寻常的事,描述得一旦错过就是遗憾。
叶文琴叹声气,“行吧,走吧。”
第47章 既做我的眼泪(08)
傍晚的风带一股烟尘的湿意。
河堤上来往散步、遛狗的人, 草地上歇了三三两两看夕阳的家庭。
叶文琴呼吸过一些新鲜空气,头痛症状稍稍减轻。
两人停在横跨河面的桥上, 往下看, 金红的余晖都揉碎在河水里。
秦正松一只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侧身看着叶文琴, “你总说讨厌南城, 我倒觉得南城是很美的一座城市。”
叶文琴知道他是为“策反”来的,很有警戒心地不吃他文艺腔,“你们这种人, 都觉得生活在别处。真让你住在这儿,你的鼻炎先遭不住四月份的梧桐絮。”
他们这种中老年人, 考虑问题的角度, 实际上务实得很。
秦正松笑了。
有人牵了两只小狗过桥, 一只泰迪一只柯基,泰迪跑在最前, 凑到叶文琴脚边一阵猛嗅。主人赶紧拽一拽狗绳, 为它的失礼道歉。
叶文琴笑一笑说没事。
转头, 却见秦正松正注视自己, 便问:“你看我做什么?”
秦正松笑说:“真的不给我劝谏两句的机会?你其实是很直爽大度的人,不轻易与人为难。”
叶文琴神色淡下去:“老秦,我不想为这件事跟你伤了和气。在我这儿,这是个原则性问题。”
“让小渔过得幸福,也是你的原则之一吗?”
叶文琴不会轻易地让他带节奏,这些问题她早就想过了, “她现在觉得自己为了爱情抛下所有洒脱得很,幸福得很,等亲戚朋友都指点她、笑话她的时候,她就能知道流言的威力了。”
“叫她那时候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不行吗?一定预先剥夺所有可能性?”
“她的可能性,是往我的伤口上捅刀子。我顶烦那种父母一定要为孩子做牺牲做让步的观点,人不需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秦正松始终笑意温和:“小渔真的有选择吗?你分明既是参赛选手,又是裁判。”
叶文琴顿了一下。
秦正松:“如果这回她选了你跟人分手,她怎么办呢?我们注定已经生活在别处了,小渔还要待在南城,既没有恋人,也没有父母陪同。”
“她可以搬去跟我们一起生活。如果不愿意搬,世界这么大,还能找不到良配?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小齐……”
秦正松笑着摇了摇头,“我想,这应当只是你气头上的话,你未必真的这么想。”
“我为什么不会这么想?”
“因为你刚才的那番话里,我没听出你对一个人的尊重,只把小孩当私人物品一样,让她按照你的意愿生活。”他温和的语气里,措辞却很有锋芒。
“老秦,上升到道德绑架就没意思了。我尊重她,她尊重我吗?她明知道,这是我的心病,我过不去的一道坎……”
“好,我们不说小渔,就说我们自己。你这些话,让我也有无奈之感。我以为,我俩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这道坎,合该你快迈过去了,起码你已经准备迈过去了。”
叶文琴怔了一下。
他俩岁数加起来都超百了,日常凡事坦诚沟通,一般不会吵起来,因为秦正松的脾气始终是向下兼容她的,总能在她快要发火的时候,话风一转地结束了战场。
能在现在这个年龄,遇上这么性格相契的人,叶文琴也知道不容易,因为格外的用心呵护。久而久之,她也会主动做起那个让步的人。
秦正松伸手理一理她的头发,紧跟说道:“我们都知道,你在那件旧事里受了很多苦。人是要往前看的,不能都已经过去了,还要折回去自讨苦吃啊。”
“老秦,你公平点,换你,你能接受自己小孩儿,跟第三者的小孩在一起吗?”
“接受与拆散之间,总有个折中状态——不支持,也不干涉。”秦正松始终语气和煦的,“小渔走这一步,应当早就想过了,注定是要跟传统意义上的家庭绝缘。”
“绝缘什么,不还有人乐得当她婆婆……”
“气话。你信她会去讨好那人?”
道理归道理,但叶文琴始终是这个态度:“叫我去接受这么一桩感情,我做不到,你也别劝了,我不是圣人。”
“那终归,绝交不至于?毕竟是自己女儿,非得放在黑名单里?文琴,不要嫌我这话难听……原本,你跟她的来往,也就微信里的那点嘘寒问暖了,甚至花不了几个成本。”
“卖了房子的钱,我是要给她买房的……”
“你是用来花钱讨自己心安的。”
“你……”
秦正松随即道歉笑说,自己可不是因为觉得两人亲近才说真话么,见谅了。
闹得叶文琴一下没了脾气。
前方,那落日已快要彻底地沉下去,两岸亮起了灯光。
暮色里尽是归家的人。
秦正松挽了她的手,“走吧,吃晚饭去。”
无言地走上一阵路,叶文琴忽然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
“我只想说,既然你觉得人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小渔如是,那么你也当如是。倘若,你往后不为今天的决定后悔的话,也算是一以贯之地遵循了你的原则。但假如未来你后悔了,翻头去找小渔,你知道不公平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