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少年+番外(50)
他心里惭愧得很。
女儿远道过来,他术后还未恢复,只能在这屋子里拘着,连带她出去逛逛、略尽地主之谊都做不到。
饭后,沈渔在厨房洗碗的时候,他缓慢地走去门口,对她说:“城西有一家奶茶店倒是不错,小渔你下午自己去逛逛吧。”他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喜好这些。
沈渔动作不停,半晌才“嗯”了一句。
沈继卿需要静养,饭后也有午休的习惯,便将钥匙交给了沈渔,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沈渔对逛不逛街兴致乏乏,但恐怕还得去一趟超市,买些必需品。
她出门前去了趟洗手间,因比方才急匆匆的多了些闲暇,是以才发现镜前的搁板上,放着新的口杯、牙刷和牙膏;架子上,也挂着簇新的,吊牌都未拆下的毛巾和浴巾。
她略有几分惊讶。
沈继卿行动不便,还能想着替她准备这些。
沈渔往旁边卧室走,沈继卿的房门忽地打开了。
他对上沈渔没甚表情的脸,指一指她房里,“床单被罩都是新的,也洗过了,找一位同事借的,原本也是为他读高中的女儿过来住准备的。你自己铺一下,要是被子不够厚,你跟我说,我再找同事借一床。”
他语气里,充满了说得不清楚,唯恐她不放心,说得太繁琐,又唯恐她不耐烦的小心翼翼。
沈渔说:“知道了。”
“那我睡了,你出去要是找不到着路,给我打电话。”
“有地图呢。”
“哦……也是。”他笑了笑。
除了出去买东西,沈渔几乎不怎么往外跑。
这厂区在郊区,很是偏远,往市区里还得开车。人生地不熟的,没什么意思。
她带了笔记本电脑来,看看视频,玩玩手机,时间打发起来也快。
每天给爷爷去一个电话,催促他,虽然是一个人,也得好好过年,不然让她两头都不放心。
除夕这天,沈渔多弄了几个菜,凑满一桌子。
电视里放点儿应景的节目,她跟沈继卿吃一顿名不符实的团年饭。
这些年,她对过年不过年,没什么热衷的,别家的热闹,反而衬托她家里萧索得很。
吃过饭,陆陆续续便有拜年短信发过来,群里小武起头,暗示唐舜尧该发红包了。
而这时候,通知栏里弹出一条“新年快乐”的红包提示,沈渔想也没想的点进去领了,结果发现是葛瑶发的,登时肠子悔青——
葛瑶知道了陆明潼辞职的事,也知道了两人有了一些实质的接触,年前忙着没空聚首,就缠着沈渔让她在微信上聊清楚。
现在,她俩的对话停在葛瑶问陆明潼SIZE的问题上。
沈渔装了一天的死,结果没想到葛瑶这厮阴险得很,发个红包过来诈她。
此时此刻,葛瑶疯狂追问:“快快快回答我,我好奇死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吗葛小姐。”
“没关系啊,说出来让姐妹见识一下不好吗?我不让你说具体多少了,我给你区间你自己选好伐?A:12以下;B:12~15;C:15~18;D:18以上。”
沈继卿就坐在沙发的另一端。
沈渔窘迫到不敢抬眼,回复“我不知道”,打满一排的感叹号。
葛瑶:“弟弟中看不中用是吧?好了,我明白你维护他尊严的苦心了。”
沈渔:“葛小姐你放过我吧,我爸坐我旁边呢!”
葛瑶:“哦?”
葛瑶:“那不是更刺激。”
这时候弹出来一条视频请求,叶文琴发来的。
沈渔愣了下,拿着手机站起身。
沈继卿投来询问目光,沈渔匆匆解释一句:“我妈打来的。”
她拿着手机,原本是要进卧室去,望见沈继卿很是不自然地调转了目光向着电视,又觉着这样好像太过了,便只走到了餐桌那边。
拨视频的是秦正松,窗明几净的厨房里,叶文琴站在他身旁,正在煎蛋,“滋滋”的声音里,她抬头来看一眼,问吃过晚饭没。
“吃了。您跟秦叔叔呢?”
“时差呢,我们刚起床。”
秦正松笑说:“等会儿会有些朋友过来跟我们一起做饭,怕忙起来没空,你们又得休息了,所以提前打个电话过来问候一声。小渔,祝你和爷爷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沈渔笑着应下,回以同样祝福。
视频挂断,沈渔在原地站立片刻,方揣着手机回到沙发那边。
沈继卿神情晦涩几分,“你妈她现在好么?”
换做以前,沈渔一定回怼“她过得好不好关你屁事”,但他病容憔悴的样子,让她没法如此刻薄。
“她要长居国外了,开年以后应该会回国一趟,召集两方的亲戚朋友一道吃顿饭。”
沈继卿听完,声调艰涩地说了句,“也好。”
沈渔瞬间被他拱起些火气,“你后悔吗?”
沈继卿愣了下,继而苦笑,“有些事,说后悔不后悔的,没有意义。”
“不管有没有意义,你后悔吗?”
沈继卿沉默了好久。
沈渔相信他绝对是想过这个问题的,现在这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由衷令人生厌,“……结果都造成了,问你一句后悔不后悔,也要考虑这么久?”
电视里的喧嚣热闹,将他们之间陡然冷凝的气氛,衬得很滑稽、很不合时宜。
沈继卿垂下眼去,摘了眼镜,揉一揉眉心,“我只能说,我唯一后悔的是,这件事,我原本有更稳妥的处理方式。”
“什么意思?”沈渔胸腔里一团心火在烧,“……你觉得你没错吗?”
“我当然错了,小渔,”沈继卿削瘦的面颊,一半隐于阴影之中,“我当然是错的。只是,我不想否认那段好感是真实生发过的。”
沈渔张了张口,神色僵住了。
她突然发觉,沈继卿说的这话,多么悖逆、多么罪该万岁,可她……竟然听明白了。
因为陆明潼的存在,让她知道,世间有些事,明知不应该、不正确,可它就是会生发、会存在,甚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然而,明白不代表可以理解,更侈谈谅解。
“……人是论迹不论心的,随你心里生发些什么念头,你就该让它烂死在心里!你和许萼华单独相处的时候,就没有一刻哪怕想过我们吗?”其实这问题憋在沈渔心里好久了,她此前一直觉着,这样的叛徒,不值当她的一句质问。
“所以我做错了,小渔。我不该放任自己去越过心里的那道防线,忘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如果,这样说能让你好受点——我跟她,从未彼此挑明过心迹。我们唯一的越界便是,那天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但错误是一种性质,错便是错,不存在错一点,或是错很多。”
沈渔听得沉默下去。
那天的决裂将她的生活横劈作两半,所以她一直记得,那时的沈继卿怎样的沉默懦弱,许萼华又是怎样的寡廉鲜耻。
“……你们既然没有挑明,为什么不否认?至少,事情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沈继卿一手撑住了额头,“我这样说,你一定更恨我——因为她没否认,所以我不否认。”
“我不懂。”沈渔咬紧牙关。
“你不用懂,也不值得你去懂。就这样吧小渔,说这些平白扰乱你的心情。你这回愿意过来,爸爸已经很高兴了。”
“你说得这样轻飘飘……”沈渔蓦地站起身,这样居高临下俯视丧家犬般的沈继卿,给了她一些勇气,“……就因为你,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法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沈继卿投以困惑的神色。
沈渔被一阵豁出去的恨意裹挟,脱口而出:“我爱上陆明潼了。”
沈继卿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她。
“就因为你,我迈不出这一步,即便迈出去,一辈子跟他没个清清白白的名声。什么你已经很高兴了,你高兴什么啊?我被责任绑架,不能不顾你,不能不顾我妈,还有外公、爷爷……这该是你挑的担子,你扔给我了!”她话赶话的,越说越激动。
“你轻飘飘一句我不用懂,你们这点男盗女娼有那么难懂吗?你和许萼华惺惺相惜,你怜悯她的处境,你觉得我妈太强势,家里没人愿意听你那些风花雪月,所以你到外面去找你的知己。你觉得自己可了不起了,士为知己者死,你甚至不用付出生命,不过是放弃了婚姻和家庭。你保全了你和许萼华那点心有灵犀,你们是一对被世俗阻挠,此生不复相见的怨侣!你是不是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