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岁+番外(66)
这一刻是如此的绵长,仿佛不止是现下,还是更久远的以后。无需匆忙,我们还有那么漫长的岁月可以共度,这之后所有的亘久都是这样——再也没有隔阂了,也不再有距离,他会始终为我停留在那里,永远不会再离开。
我飞奔过去,他向我张开手,像是等着失而复得,只属于他的珍宝。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在他身前险些绊倒。他伸出手,有力地握紧了我的胳膊,将我揽入怀中。
我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的怀抱。
苏澜垂下的手里握着一束金灯花,他低下头,眼睛泛红,吐息温热落在我的耳侧,伸手仔仔细细地理我的碎发,动作极温柔:“跑那么快做什么?”
我红着眼睛,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哽咽:“你不要命了!”
苏澜紧紧地揽住我,眉眼微闭,轻声喟叹:“一切都值得。”
我贴在他胸前,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鼻间依旧是我熟悉的清陵草的香气,这一刻无比的安心。
头顶传来他沉沉的低笑:
“这花还未挑完,本是要送你的。”
我抬了头,望见他手里那束金灯花,扎得整整齐齐。
我的眼睛微红,嘴上不依不饶道:“区区一束花,还能比你的命重要么?”
他微微松手,将那束花递入我手心,挑了眉轻笑道:“是谁从前非要翻墙带我去看这花?”
我的脸红得发烫,伸手去捂他的唇,让他不要再说下去。
我的手指落在他的唇上,然后是他的眼睛。他顺从地微微闭眸,我摸着他的眼睛,哽咽道:“你的眼睛都好了。”
他将我抱得更紧,语气既是责备又是心疼:“往后不要再为我做这种事。”
我气呼呼地追问道:“我没几日便会转生了,你连这几日都等不及么?”
他却攥着我的手,低沉地笑:“晞儿,我要亲眼见到你在这里,才算安心。”
说罢,他又后怕似的,将我的手握得更紧,重重道:“若是你忘了我,怎么办?”
我哽咽问:“那你怎么办,还回得去吗?”
他不以为意地笑:“陈怀安自有分寸。”
我抱着他,不肯松手,生怕一松手,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鼻间是他清冽的气息。
而苏澜也就任由我抱着,许久没有动。
过会儿,我的肚子叫了起来。他这才轻笑一声:“饿了?”
我红着脸,点点头,这时旁边轰然传来一声巨响。
我转过头,才发现是那头鹿,衔着满口的花枝,又从店里冒冒失失地冲了出来。
店老板紧随其后,抡起店里的石头花便要痛扁它。
我忙上前拦住他:“且慢!”
灵鹿畏畏缩缩地躲到我身后,鹿角不停拱我上前,惹得旁边的苏澜频频皱眉。
我连连赔礼道歉。这花店老板姓金名生,死活不收我身上的银钱,只道要货真价实地地道道的金块。
我拧着眉毛发愁,苏澜正要开口替我解围,这时身后的小鹿忽地一张口,吐出许多闪闪发亮的金块。
金老板立刻笑逐颜开。
最后他不仅没计较店里那片狼藉,连同手上的这一束金灯花,亦送了我。
我满意地摸了摸小鹿的脑袋,心想方才那本书总算没白啃。
苏澜轻笑一声:“走吧,时候还早,不是饿了么?”
我飞快地朝他点头,轻轻笑起来,挽住他的手臂。
不知是否是身处冥界的缘故,我的身体终于看起来同健全时一样,不再是那副半人半骨的模样了。
冥河两畔,许许多多虎须鱼飘浮在空中、天上,缓缓地游动。
听鬼差们说,它们是冥界的天龙,并不会水,整日飞在冥界上空,偶尔去往凡间历练。后来这情景连同生长在冥界的鬼灯草一同被带到了凡间,便有了凡间的游鲤灯。
而这些虎须鱼白日里若是飞得太高,便容易过界,漂上人间。直到夕阳下山,鬼门大开,才得以重新回到冥界。
忘川河边上灯火通明,苏澜握着我的手,慢慢地走。那头灵鹿在前面领路,时不时地贴在地上听一会儿,四处寻找称心的吃食铺子。
两侧均是些豪门宅邸,想来这忘川河景也不容鬼们错过。
听闻这冥府最有钱的当属那些文人。他们生前在凡间穷困潦倒,死后住在这冥府,凡间几百年过去都总少不了人来凭吊,因此阔气得很。久而久之,他们便也不愿离开了。
冥河边还站着许多鬼,他们正弯下腰,掬起一捧河水洗脸。
我往忘川河的水面看去,看见的却不是我的倒影,而是苏澜的。
我微微地诧异。
苏澜一只手紧紧拦在我的腰上,怕我掉进去。我又看了看他的影子,发现倒映出的竟是我的容貌。
而那头鹿就更为诡异了,倒影竟是一大丛鬼灯草。
听了旁边的鬼三言两语的解释,我才知晓其中的缘故。
原来忘川河水中的倒影,并非本人的影子,而是心中所执之念的影子。
倘若用这河水洗面,便能洗却执念,忘却无论如何不想忘掉的人。
我生了好奇心,本想用手指触碰那一抹水中碎影。没想方才鬼说的话却被苏澜听见,他不由分说收紧了手臂,将我拉到一旁,不许我再靠近。
我有些憋屈,没什么底气地悄悄瞪他,仍没完全死心,又向四周望了望。
河边许多鬼,身体已几近透明。
我微微皱起眉,苏澜看穿我的疑惑,开口道:“他们是快要转世了。”
我转过头同他目光相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继续道:
“魂魄透明发亮,便是即将转世的征兆。只要饮了忘尘汤,时候一到,便会消失。”
说到这里,他微微皱了眉。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眼下倒还没有发亮。
苏澜突然轻笑一声,又道:“但我不会任由你忘了我。晞儿,无需担心,我定会带你离开。”
我望着他,翘了唇,眸中星光闪动,不假思索地颔首。
说话间,那头灵鹿又欢快地跑了回来,推推搡搡地将我们带到一家饭铺。
饭铺十里飘香,奇怪的是,倒一点不见生意兴隆。
门口摆着两只镇宅的石猫。
行路鬼们经过此处,皆缩着脑袋瑟瑟发抖,一声不吭地快步从那家铺子前走过,仿佛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正敞怀坐在门口,鬼们都望而却步,纷纷投去畏惧的目光,是以这饭铺明明处在临街热闹的地方,却骤然冷清下来。
那壮汉浑然不知,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掌柜侃聊。
掌柜并非人,而是只大猫,爪子胡须都修剪得整齐。兴许是怕掉毛,毛茸茸的脑袋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胡须和眼睛,耳朵间或不受控制地抖动一下。
此刻没什么客人,它便扯开嗓子嚷道:“老钟,近日怎么没见到你那头白泽啊?”
叫“老钟”的壮汉嘴一撇,粗着嗓门道:“嗐,那小子毛又长了,跑上凡间,去秦地剪头了!”
猫掌柜啧啧道:“这秦人也真是奇怪,还有这等特殊癖好!哪日我也去逛逛!”
老钟正还要开口,谈话间我与苏澜已在离他不远处一张桌前坐下。他生得铁面虬髯,此刻噤了声,新奇地朝我们打量几眼,伸手捋了捋胡须。
猫掌柜也意味深长地眯着眼睛,伸爪捋了捋胡须。
苏澜抬头,轻描淡写地朝它瞟一眼,开口道:“看茶。”
他的口吻里有淡淡的威严,不容拒绝。
猫掌柜头一次见到这般不怕生的客人,虽有些纳罕,但还是很快招呼鼠小二们取来食单,递给苏澜看。
苏澜将食单递给我,五指骨节修长,他低笑一声看着我:“想吃什么?”
我飞快地扫视食单上的图案,清一色全是鱼形状的。
灵鹿乖巧地跪在我身侧,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地望着我,我点了两碟鱼,又摸了摸它的脑袋。
那边老钟又神神叨叨地对猫掌柜道:“听说近日三生石中的两块都成了精,走失了。老猫,你店外边那两只石猫是何时跑来的?指不定就是它们呢!”
猫掌柜愤愤不平地抬高了嗓门,叩着桌板连连的纠正:“钟馗,把你的歪门心思收收!再说,那分明是石狮子!还是我重金向钱老板讨来的。”
钟馗憨笑两声,没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