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岁+番外(51)
“我不会杀你。”那个清冽动听的声音微微沙哑。
却只换来我更小声的啜泣。
过了很久很久,梦里我终于轻声道:
可你骗我。
……
我又沉沉入梦。
苏澜整整七日未曾上朝,梁都的权贵议论纷纷,都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何事。
更有甚者,怀疑苏澜是不是忽然驾崩,不然为何几日都没个信,宫门更是连日紧闭。
而此时此刻,靖远侯府更是鸡飞狗跳。
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靖远侯爷本人。
“你们这几个蠢蛋!”
一大清早天不亮,侯府便传来极响亮的咒骂声。
陈怀安瞪着眼睛,暴跳如雷,折扇指着那汗如雨下的侍卫的鼻尖:“怎么能叫卫泱那个王八羔子抢了人!”
人一倒霉,喝杯凉水都塞牙缝。
七日了,宫里还迟迟没来信,苏澜更闭门不见他。
那日进宫,本来他已在侧间候着了,没想到却突然被人请了出去。
……窝囊!
想起此事,他几乎要将一口牙都咬碎。
这几日,陈怀安心烦意乱,看什么都不顺眼,先是叫人把两扇府门拆了,又叫人把府里刚栽活的树统统全抬出去。再过几日,连同府上的所有窗户门板都被卸了个干净。
照这个势头下去,一整座侯府怕是都要荡然无存了。
府上一众人心惊胆战,谁也不敢出声,稍一不留神惹了侯爷不高兴,还要平白挨一脚踹。
正值陈怀安骂骂咧咧个不停,府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是前几日出去办差的周元回来了。
周元蓬头垢面地下了马,缰绳也来不及栓,下了马便脚步没停地匆匆奔进府:“侯爷!”
他扯着嗓子,气息不匀:
“有信了!”
陈怀安大步上前,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眼睛几乎要冒火:“说!”
周元粗喘着气,匆忙行礼,赶紧道:“卫泱得的那三座城池,分别在玄邑,郴孟,秦淮。建国定在十二日后,国号为卫。”
这三座城池,地点不在别处,正在旧姜国的废墟上。
陈怀安闻言冷冷一笑,心里盘算得飞快,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
片刻后,他折扇一收,面上又有了光彩,衣上的玄鸟熠熠发亮,得意洋洋地指着一旁的侍卫道:
“去,告诉宫里,事关重大,明日我要面圣!”
第42章 活人骨3
我在宫中住了几日,却浑身难受得紧。
苏澜无时无刻不要把我带在身边,放在他的视野之内。
且他的视野还偏偏狭窄得紧。
时日一长我便发觉,这位威震四海的天子陛下,竟是个有眼疾的。
他那双漆深的眸子沉沉没有光彩,多数时候都不能视物。尽管如此,那份气场依旧骇人,令我不敢直视。
偌大的皇宫空空荡荡,仿佛长久以来,一直都只有他独自居住在这里。
有时我会愣愣地望着远处发呆。
一只云雀落在我肩上,蹭了蹭我的脸。近处传来响声,它被惊动,随即又飞走了。
我微微侧过头。凉亭里,一盘厮杀刚刚结束,苏澜投了子,低笑一声:“寒知,你赢了。”
坐在他对面的是“铁骑公子”,大将军苏寻。他稍稍抬眼,凤眸转动:“你近日心情不错。”
他顿了顿,接着说下去:“竟让我想起,数月前,你得知我未死时的光景了。”
苏澜闻言没有动,只微微皱了眉,摸至手边的酒樽,又欲重新拿起它。
“啪”的一声脆响,我一惊,只见方才苏寻手中的棋子又狠又准地飞了出去,击翻了酒樽。
黑色的液体倾倒出来,冒着嗞嗞寒气,洒了整张棋盘。
苏寻厉声叱责:“这酒你喝了几日了?”
苏澜又低低笑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毫不在意地冷哼:“寒知,我只想看看她的样子。”
言毕,他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已经过去太久了。”
苏寻长长地叹了口气,也拿他没办法。
“我今日又听几个大夫听说了治眼疾的法子,改日带给你,”苏寻道,“你不知道我前些日子都听那些文官说了你什么。你这双眼睛,不能总拖着。”
苏澜闻言冷冷露出笑容,难敛凛冽杀气:“我可以叫他们知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苏寻看着他,久久停顿一刻,补充道:
“即便如此,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靠饮鸩酒度日。”
说罢,苏寻瞥我一眼,目光冷冷:“更何况,你既已寻到她了,更应当惜命。”
苏澜没有反驳。
苏寻这时站起身,突然又开口道:
“过几日我要动身去燕地。”
苏澜深沉的眸里显出略微的惊讶,随即挑了眉:“需要我派人护卫么?”
苏寻眉间的结这时终于展开,凤眸微微一笑,语气也畅快得多:“不必。”
苏澜终于起身,缓缓点了头:“保重。”
大将军走后,苏澜向四周短暂地一望,随即皱起眉:“晞儿,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我仰起脸看他,本想纠正我的名字,可望见那双黯淡至极的眸子,张口却还是忍住了。
“……陛下唤我何事?”我走近了一些。
“不准再叫我陛下。”他的眉皱得更深,“叫我的名字,苏澜。”
我见到他那副表情,心里有些害怕,怯生生道:“……天子的名姓,怎么能随随便便唤呢?”
他的脸色更冷。
……明明他唤我的名字都要叫错!
我有些幽怨地瞪着他,但屈服于淫威,也只能无奈地开口:
“……苏澜。”
他的唇角勾了起来,一瞬间仿佛眸子里都有了色彩。
“走吧。”他的口吻清清冷冷,却极温柔。“我为你备了饭食。”
我又苦着一张脸。
这几日他都要我陪着他用饭,起初几日还勉强凑合,我吃得不算多。后面几日,一到夜里,身体内便翻江倒海,积了许多不曾消化的饭食。
这样下去,我迟早要兜不住。
我盯着一桌的佳肴,有些苦闷。
桌上的饭食都是我爱吃的,甚至还有各式在北国不常见的糕点。
于是我殷勤给苏澜夹了一筷子:“陛下,您尝尝这个,定然很好吃。”
他看上去很是受用,连带着唇角都翘了起来。
我又陆陆续续给他夹了许多菜,直到桌上的碟已见底,而他碗内堆了小山。
苏澜蓦地将筷子搁了。
“晞儿,为何不吃?”
他的笑意荡然无存,声音冷冷清清,自带一分压迫的气息。
我被他识破,手下一抖,只好勉强笑道:“我……我的脏腑已没有了。陛下还是您独自享用吧。”
他的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难看。
我顿时又慌张起来。
比起积食,我自是更怕他翻脸要将我煮了。于是我慌慌张张地又弯腰过去,手里抱着碗,急急将他面前的菜一一夹回来。
没成想我的动作太快,一个没拿稳,手里的碗被打翻了。
我噙着泪,又想去捞桌上的菜渍,这时手腕却被他按住了。
我的视线落在他玉骨修长的手上。
他的手冷得可怕。
我的眼皮一颤,正欲将手抽回来,外头却传来响动。
是监使大人。
苏澜抬了头,向外面传来声音的方向望去,冷不丁开口,嗓音低沉冷冽:“进来。”
监使大人见他将我的手按在桌上,顿时满面羞红,抖了抖袖子,“这这这”了半天也未能说出个所以然。
我瞪圆了眼睛,觉得他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递菜的宫女这时亦进来了。我转眼看她,她的手里端着一方托盘,里面放着酒樽,依旧是满满的一杯,酒面漆黑如墨。
酒水被端至苏澜面前。
“陛下请用。”她低眉顺眼,微微躬身行了礼,又退下。
苏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摆了摆手,监使俯身过去,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一阵。
然后我便听到他的冷笑。
“朕说过,谁也不见。”
他的声音阴郁,周身环绕着一股低沉凛冽的气息。
监使哭丧着脸:“陛下,这靖远侯……哪是臣等能拦得住的啊。”
……我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没想这一细微举动却被苏澜敏锐地察觉,他的眼峰一转,带了股无由的怒火:“你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