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岁+番外(6)
我愣了愣,那药囊上系了个小巧的,金丝编作的翠云结。
是阿遥的。
我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将它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
长日已尽。
我拎着那袋玄苏,将门扉轻轻合上,殿内重又回归了一片寂静。
似无人曾来过。
次日,我的风寒果真好了。
今夜苏澜照旧宿在别殿,勤勉得紧。我摸清了瞬华殿守卫换班的时辰,又托人告知东流殿的尉官今晚请酒,本打算趁那时偷偷溜进瞬华殿。没想夜色刚起,变故却陡然发生:
持正殿的某个偏殿走水了。
长宫里火光冲天,嘈杂声鸣响不绝。这亦惊扰了正在清明殿议事的皇帝陛下,他命人过去查看,调走了小半的兵力。
这于我自然是个绝佳可乘的机会。
可不知为何,等我趁着夜色摸到了殿前,却发现这里的防备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稀松许多。
我有些意外,按理来说不过是走水罢了,苏澜是不至于将大半兵力都抽调走的,莫不是有什么其他不寻常的事发生。
殿前空空荡荡,连个侍卫的影子也不见。我意欲速战速决,便很快溜进去,寻起了纸条上要我找的那枚匣子。
此番是我第一次来瞬华殿。雕梁画栋的殿内昏昏暗暗,中央摆着的是一张宽阔恢弘的书案,上面展着幅未作完的画卷。
宽绰的龙椅后,正对着殿内正中央,悬着一副万里江山图,描绘的是四海归一、天下大同的盛景。
我先是在心中暗暗赞叹了一番苏澜的画工,又在殿内四处搜寻了一阵,总算在一个角落里寻到了那匣子。
里面装的是一张瞬华殿的布局图,大抵是我的某位同僚画下来的。
图画得精细严谨,只是却并未完成,不知是被什么耽搁了。
殿外的喧闹声已小了许多,守卫时刻都可能回来,不便冒险久留。我将布局图重新收好放回匣子里,将一切重归原样,在昏暗中向殿门口摸去。
方才进来时我并未将殿门完全合拢,只留了条缝隙,因而有细微的光线透进来,方便我辨清方向。
月色清寒,照在清冷无人的殿内,无端生出了几分阴森。我不经意地向左侧一瞥,才察觉屏风后似乎闪烁着一道若隐若现的光亮。
分明是出鞘的冷刃反射出的寒光。
我受了惊,猛地向右侧躲去,冷汗涔涔,这才看清半隐于黑暗中的那个人影。
虽不知是何人,若是他方才想要偷袭我,我怕是几分钟前便已丧命了。
我扬起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影子,身体僵直在原处,不敢大意。
阴影里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一个人。
他一身黑衣,漆发微散,剑眉冷淡,瞳孔暗红,目光幽冷,一股肃杀之气,如同隐没在黑暗中的鬼魂。
“你是什么人?”
我见他一袭黑衣,似乎是苏澜身边的侍卫。只是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怎样都不合情理。
他面色未变,淡然道:“苏澜的侍卫。”
我被他的话噎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知该作何言。半晌,我才终于出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却没有回答,只用那番杀气冷冽的目光逡巡着我,须臾后,向我走近。
我有些恐慌,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抵至了墙壁。
他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我仿佛嗅到他身上深深的铁锈味,混合着浓重的腐朽的气息。
“等你多时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口吻寒凉,顿时令我毛骨悚然,寒毛直立。
既然他方才没有杀我,多半也是哪个国家派来的卧底。
“你……”我本想问他为何会在这里等我,话到了嘴边,却又惧怕他会突然翻脸,于是连忙改口,“你叫什么名字?”
他扬了扬眉:“卫泱。”
我惊异:“你也姓卫?”
他答:“我是姜国人。”
我便收了声。
姜国亡国不过两载有余。如今昭国人是不敢自称姜人的,若被官兵听去了,定要被诛灭九族。
不过,左右我也没有什么九族可以诛了。
我想了想,遂回答他道:“我也曾是姜国人。”
他在黑暗中微微扬起了脸,用那双幽深莫测的眼瞳盯着我,肃静须臾,却突然开口道:“我知道。”
这倒让我有些意外了。
他显然是看穿了我的疑问,也懒于解释个中缘由,于是眉眼一挑,只言简意赅启唇道:
“卫晞,我是你的死士。”
第5章 前尘4
我有些惊骇。
古往今来,还从没听说过哪一位刺客有自己的死士的。
更何况我根本不认得他。
“你认错人了。”我忙道。
他却严肃得很。自方才见他起,他便是板着这样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令人不由地畏惧。
见他许久不说话,我便又好奇道:“你认得我?”
卫泱此时轻描淡写地笑了声,仿佛这个问题究极荒诞一般。但他还是回复我:“你只需知道,我会保证你活着。”
既然他这样说了,我便不再追问。
据他所言,他是自姜国国破起便一路流亡而来的,与昭国并无瓜葛,如今在苏澜身边任职。
这大殿能让我轻而易举溜进来,想必也是他的功劳了。只是今夜长宫的守备还是太过蹊跷。
我皱了皱眉,又问他:“你知不知道殿外发生了什么?”
他向殿外看了一眼,嘈杂声已比之前小了许多,似乎是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与交谈声,于是并未回答我的问题,神色淡淡对我道:“我送你回去。”
我识趣地闭了口。
说来惭愧,就武功而言,我全然一窍不通。不像沐沐,我总猜不透她的武功究竟几般深不可测,她却从不显露半分。
有了卫泱,从殿里脱身自然轻而易举。宫内的守备比我来时的松懈,已严密了不少。我本想先去持正殿将取回的匣子交过去,谁想临走前卫泱却将我拦下:
“回寝殿去。”
我见他这般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有些意外:“怎么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有要事发生。苏澜若是这时回去未见你,后果自知。”
我本想告诉他苏澜已经好几夜未曾回去过了,又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便点点头,连忙答应道:“我这便回去。”
他这才放心,一甩袖放我走了。
我吸了吸鼻子,身侧还弥留着他身上沉香的味道。那幽淡的香气若隐若无,却使我安心极了。
回寝殿的一路上长宫里灯火通明,却比先前静了不少,我只偶尔听到守卫整齐骇人的脚步声,不知卫泱方才是如何摆脱侍卫的身份,潜进瞬华殿去的。
宫墙上照例围着许多看热闹的猫獭。
它们的眼睛五颜六色,各有不同,夜里看起来倒像是街市两旁琳琅的天灯。
这猫獭委实是长宫内的一大祸害。它们对宝物奇珍有着格外的热忱,经常趁人不注意溜进屋里,翻箱倒柜,再将战利品拖回树上。
这等拖回树上的勉强算是有礼数的,碰上不懂礼数的,便会将屋主人的私物四处乱丢,偶尔我经过夜清池,也常常见到池里漂着被它们偷来又丢弃的情诗,或是身上粘着“秦之广矣,不可泳思”的虎须鱼们适然地游来游去。
不过,有的宫女悄悄告诉我,虽然这猫獭无法无天,持正殿附近它们倒是从来不曾踏足。众人都说,是苏澜的天子之威震慑了它们,才使它们不敢肆意捣乱。
听到这个传闻后,我果然又改了主意,期盼着苏澜还是常回寝殿待着更好些,我便不用再担心这些猫獭来捣乱了。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苏澜果真回寝殿了。
我刚沐浴毕,将殿内的灯烛点亮,便听得一阵匆促的脚步声。接着便见苏澜一身玄色华袍,身姿修长,紧蹙着眉,似是带了几分怒意,越过屏风朝我径直走来。
他这番行踪不定地出现在这里着实使我受惊,尤其在我刚做完坏事的这个节骨眼上。
“陛下有什么吩咐?”我心虚道。
他信手拿起案上的糕点,觑了我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闪过一瞬阴戾,然须臾即逝,又恢复了一片幽黑深静。
虽不知何故,但我知晓他定是发怒了,忙从书案上随手抱起一册书卷,逢迎道:“陛下,这书卷写得甚好,自调来寝殿起,我便日日夜夜惦记着,不如我来为陛下念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