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你应许之约(76)

许漫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老老实实往徐安那边走去。

到底,还是个乖巧的孩子。

应峤松了口气,徐安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放了下来。

许漫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地摁着,似乎是和人在发消息,半天没说话。

徐安手在烟盒里摸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住了。

“你别怪他,他也就是担心你做无谓的牺牲。”

许漫“嗯”了一声,收起手机时,却又道:“如果我是晨光,我不会后悔。”

徐安的手顿住,半晌,有些悲凉道:“可我后悔了,特别后悔。”

许漫诧然地看向他。

徐安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他没告诉你呀?”

许漫摇头。

徐安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年轻丈夫的背影,“晨光当年下水想救的,就是我的小女儿。”

许漫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妻子、两个女儿、晨光……都死在这条江里。”

他又掏了烟出来,倒了半天,又塞回了口袋里。

“所以,别总说你不后悔——你不永远知道做错一个决定,会有多沉重的后果,会有多少人伤心绝望。”

秋风乍起,一只白色的鹭鸶自对岸起飞,掠过灰暗的天空,消失在树影之间。

许漫试图安慰他,张了好几嘴巴,也没憋出一句合适的话。

口干舌燥,喉咙生痛。

她只好低头去看手机,时间走的缓慢而迅速。

电话铃终于响起的时候,许峰的那辆私家小车也在马路对面停了下来。

许漫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朝着小车跑去。

跑出去好几步了,她又忍不住回头,冲着徐安道,“安子哥,加油!”

她说的没头没脑的,还站在原地的徐安却听懂了。

这些年,他生活得这样艰难。

开始那些年,光是坚持活下去,就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慢慢的,重新交上了朋友,重新学会了微笑。

可他明白,他和应峤一样,恐怕一辈子都没办法从那个盛夏的午后走出来了。

加油。

要活下去,要走出来,要勇敢向前看……

那些魔咒一般的愿望又一次浮现出来,每一句都折射出着妻女和晨光的微笑,显得那样讽刺。

他走出去了,他们怎么办?

他眨眨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开朗一些。

然后,他看到小车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看着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的漂亮妇人走了下来,揽了一把许漫,动作轻巧地将后备箱也打开了。

那里面,赫然是一整套的潜水装备。

徐安脸上的那点僵硬的笑意蒸发了,他飞快地掏出电话,播了应峤的号码。

“你快过来,许漫漫找人送、送了潜水服过来!”

他这边通风报信得快,许漫换衣服更快——不过几分钟,她就穿戴整齐地从车上爬了下来。

母女俩一起抱着气瓶、仪表盘的,往王羽坤临时设立在江边的指挥部跑去。

徐安焦虑地看了眼还在江心的船只,“啧”一声,迈步跟上。

她们带的东西也真齐全,甚至包括许漫所有相关资质证书的原件。

“王会长,您就让我下去试试吧,”许漫哀求,“我没有逞英雄,我是真的一直在坚持下水训练的——您可以请前辈们陪我一起下去,当我潜伴。如果暗流太急,我就直接放弃……”

王宇坤看看她们母女,又看看那边失魂落魄的家属,最后有些艰难的点下了头。

***

应峤赶回来的时候,许漫已经由潜水小队的老队员陪着,下水开始适应性练习了。

“可以,可以!”陪着潜了一次的潜水员拉下面罩,连连点头。

应峤往前走了两步,拉住脸色写满忧虑的许妈妈:“白阿姨,漫漫她这样太危险了,下面有暗流……”

许妈妈听到“白阿姨”三个字,立刻就要变脸,深吸了一口气,才控制好情绪,平和道:“别急,给她点信心,让她试试——你刚才叫我什么?”

应峤愣了一下,随即顿悟,脸火烧云一般越来越烫。

许妈妈想得倒是简单的,你娘占了我女儿便宜,我这个当妈的,当然是要找回场子的。

如果不是挨着许漫马上要下水,没心情为难人,她没准还要好好作弄作弄这位“好女婿”。

应峤却给想岔了,磕碰半天,还是老老实实喊了一声:“妈。”

毕竟丈母娘都亲自承认了,他再客气,就说不过去了。

丈母娘同志人生第一次被女儿之外的人喊“妈”,百般滋味在心头。

看着大半个身体都泡在水里的女儿,许妈妈也终于涌上一股哀愁:“谁不心疼自己孩子,可谁家孩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要是你家也这么心疼,也在你每次想要救人帮人的时候拦着……五年前,我就没这个女儿了。”

应峤听得愣住,好半天,才道:“我陪她下去。”

他这话一出,许妈妈还只是感激,徐安却变了脸色:“应……”

“安子哥你也别担心,我这段时间也有频繁的潜水记录的。”应峤道,“我和她互相熟悉些,当潜伴比较好沟通。”

潜伴,Dive buddy。

这个词,大约在发明的时候就被寄予了厚望。

休闲潜水时,潜店甚至要求必须和潜伴一起下水。

水下世界危机四伏,一个暗流、一次恐慌、一点撞击,甚至稍微快速一点的上浮,都可能导致意外。

潜伴们在岸上时候互相检查装备,下了水则能互相用熟识的手势交流提醒,甚至分享赖以生存的面罩和气瓶。

说是生命之交,亦不为过。

应峤的指挥车后面,一直也备着相关装备的。

许漫看着他熟练地检查自己身上的主二级气管和备用二级气管,也老老实实帮着穿戴起装备来。

“脚抬起来,我看下脚蹼颜色。”应峤说着,也让她看了看自己脚蹼的颜色。

深黑配湛蓝,像是某种鱼类的鱼鳍。

许漫自水中抬起脚,露出明黄色的脚蹼底部。

“下水不要和我超过2米,老刘他们也在不远处等着。过暗流时候要抓紧安全绳,别急着进洞,万一情况不对,记得拉绳示警,我们都在你身后……”

王羽坤从没见过他这样唠叨的样子,一样换了泳衣,在船上待命的欧阳畅想也一脸便秘的模样。

许妈妈倒是被“准女婿”念得安心了不少,看着两个背满装备的人一前一后下了水,颇有些感动。

接到女儿求助消息的时候,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但她家本来就是这种“无私”公益的获利者,她也实在说不出“咱不管他们了”的话。

善意,都是相互给予的。

***

应峤比许漫晚一步下水,那对明黄色的脚步就在前方不远处,火苗似的摆动着。

刚才的几次下潜练习显然让她对附近的水域环境熟悉了起来,她毫不犹豫的朝着暗流的方向游去,身体一个灵活的扭动,便顺着暗流的方向向下潜去。

要不是还有安全绳,应峤几乎要怀疑她是被卷进去的。

他继续往前游了游,停在最后约定的安全区域,眼睛一眨也不占地盯着许漫消失的方向。

安全绳被暗流带得有些弯曲,却始终保持着还算紧绷的状态。

——这是刚才老刘他们不顾危险游到暗河边缘做了锚点固定上的。

这段水域距离入海口还有些距离,入海口附近泛黄的泥沙也还没侵染澄清的江水,稀薄的阳光透过水面,照亮了阴冷的水域。

偶尔有银色的小鱼自他眼前悠哉游过,像盏扯断了电线的小小装饰灯。

他留意着时间,每一秒的跳动都仿佛和脉搏连接在了一起。

一起,一落。

有如潮汐,有如飞鸟在胸膛里嘶鸣。

他在这里失去兄弟,失去肆意青春,也在这里禁锢希望。

游乐玫总说他是自己见过最顽固的病人,病入膏肓,还不肯配合治疗。

其实,他和李文忻又有什么不同呢?

安全绳突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一个熟悉的人影自下而上直冲上来。

那样的上浮速度把应峤吓了一跳,他四指并拢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伸手接住直扑过来的潜伴。

耳压平衡出问题?

空气用尽了?

他尽力保持着冷静,想要去检查她的气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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