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满欺客,一副气昂昂要赶客的架势。
许漫望着那快要溢出来的茶水,还真猜不透他是什么个意思。
这是暗示我,自己识趣点,赶紧走?
可他刚才要不挽留,自己已经走了。
她咽了下口水,手按着沙发微微抬起身,“队长,那我就先回去……”
“回去哪儿?”应峤压根没注意到她的杯子,自顾自也倒了一杯,“你不是来看朋友的。”
“对——”
他把茶壶放回茶台上,瞥了她一眼,半晌才问,“去林持瀚家?”
许漫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应峤喝了两口,又一次拿起茶杯,给自己斟满。
许漫身体崩久了难受,便又坐了回去。
应峤又是一杯茶水下肚,眼神有些露骨地在她和桌上那杯茶之间,走了个来回。
看样子,她还真是意外撞上爱张罗爱操心的应太太,被阴差阳错拐回来的。
应峤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登时就觉得嘴里的茶苦得有点发涩。
“刚才不好意思,我这人天生不会说话”,他放下杯子,又觉得手空得有些多余,便把茶壶又拿了起来,“也怪我妈他们多事,耽误你们的正经事。”
他回头看了眼花瓶里搁着的望鹤兰,“我赔你束新的吧。”
他声音轻轻的,额前的阴郁也终于被陆上的暖风吹散了不少,和刚上岸时判若两人。
“你刚才,”许漫抿了下嘴唇,鼓起勇气问道,“是不是因为我不请自来……生气了?”
应峤一愣,立刻否认道,“没有。”
是没有生气?
还是没有因为她不请自来生气?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许漫问不下去了,怕他又发火,也怕自己自取其辱。
小区附近没什么花店,应峤取了车,载着她转了两个街区,才找到一模一样的花。
应峤翻出出门时拍的望鹤兰照片,连包装纸都选得分毫不差,当真算得上“完璧归赵”了。
许漫捧着花重新回到车上,心里五味陈杂。
车子又发动了,沿着熟悉的马路重新驶入小区。
“他家在哪边?”应峤放慢车速,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就东南角那栋。”许漫缩缩脖子,将脸半埋入花束中。
也把脸上的失落,掩藏起来。
但那低头嗅花的陶醉模样,落进旁人的眼睛里,却又有了不一样的解读。
应峤没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将人送到林家别墅门前。
许漫道了谢,抱着花了正要走,他却又把人叫住了。
“学生还是要以学习为重,没事早点回学校……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打我电话。”
去探望一个半瘫痪的老人,能被怎么欺负?
许漫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他却已经踩下油门。
黑色Jeep气势汹汹地穿过栽满碧绿乔木的林荫道,消失在转角处。
第十五章 暮夏夜微凉(三)
许漫在林爷爷家也算得上是常客了,护士和阿姨见她一进门,就拉着她嘀嘀咕咕地说小话。
一个说“小许妹妹你可要多劝劝林爷爷,复健最忌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另一个说,“还是要先去找小林先生,让他工作之余,也要多关心爷爷。”
一番交流下来,许漫算是明白林家“现状”了。
林持瀚最近忙工作,林爷爷关心不够。
老头一不高兴,就闹脾气了。
许漫上了楼,林爷爷正坐在窗户边生闷气呢。
见了她,倒是挤出些笑意来,还让阿姨搬把椅子陪他一起坐。
许漫把花交给阿姨,插了整整两个花瓶。
林爷爷歪着脖子看了会,点头说好看。
许漫又陪他打电动,泡普洱,磨蹭到老头终于心情舒畅了,才劝道:“林爷爷,小翰哥忙工作,您不该生气呀,这不是好事儿吗?”
老头眯着眼睛,装着哼哼唧唧的生气。
他当然知道这是好事,但不摆这个一石二鸟的计,林持瀚能老实按着他们的安排回去上班?
老头年富力壮时候除了赚钱,就只知道嫌弃儿子心气不大、顽固守旧,并不清楚儿子和儿媳感情不和,家庭氛围冷的像块冰。
林持瀚自小就没得到多少父母爱,稍大一些又远渡重洋去国外留学,养成了个散漫浪荡、凡事不求精进的性子。
就连参加个骑行车队,居然都懒得做一做事前攻略。
和他那个刻板却又一条路走到黑的老爸,简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
林爷爷年纪大了,心里还是明白的。
小孙子不但市跟父母过不去,更是在和自己过不去。
人生一世,能有多少重来的机会?
他岁月和病痛被束缚在了轮椅上了,儿子和孙子,却还有大把的未来。
偏偏林持瀚对什么都兴趣寥寥的,连结交狐朋狗友们,都三心二意的。
——他仿佛游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般,就连放纵都放纵得不不彻底。
最近两个月,突然听小孙子连提了几次这个救援队的小姑娘,林爷爷当然喜闻乐见。
女孩身上的那股热情和朝气,正是孙子所缺少的。
应当是心生向往,才不自觉亲近爱慕吧?
林爷爷今天胡诌了个 “女孩眼里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气”的老土借口,林持瀚居然还真信了。
他不但放弃在这里等小姑娘上门的机会,而且真回公司上班去了。
林爷爷忍着笑,听着许漫耐心地劝解。
茶香满室,杯子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末了,他干咳一声,扭过那张苍老的菊花脸,试探着问:“那,你陪爷爷去看看小翰?”
许漫大大的眼睛瞪了下,犹豫着问:“去他工作的地方?”
“是呀,让阿姨做点好吃的,我们给他送过去。”
***
车子从大门开出口来,在林木氤氲的内部道路绕了两个弯,终于驶入直路。
说是直路,其实也不过是两排别墅之间的大道。
道旁树木参天,树后还有围墙,私密性极佳。
许漫眼尖,还是留意到了左手边那栋掩藏在绿意之下的熟悉门墙。
那围墙上的藤本蔷薇粉白相间,密密麻麻爬了半墙,只铁栏栅处透出一汪碧水。
潜水的人,却已经不在里面了。
她想得出神,并没有留意到有人也在围墙内的高楼上隔着玻璃窗眺望,并被人嘲讽:“咦,你的小女朋友怎么坐别人的车走了?”
应峤只做不闻,拉了窗帘转身就走。
应泽贱兮兮地笑了下,又回头望了眼车牌号,有些奇怪地拨通了手机里的一个号码。
“老林,你爷爷带我哥女朋友私奔了!”
“放屁!”林持瀚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我爷爷带的是我女朋友,再说,你哪儿来的哥哥?”
“我……”应泽噎了下,立刻提高声音,“我爸妈亲自生的哥哥,你有什么意见?!”
电话那端的林持瀚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哥叫什么名字?”
“应峤啊。”
山川水泽,果然是亲兄弟!
林持瀚在电话那头眨巴半天眼睛,愣是答不上来。
他回国后,在国内就没几个好朋友。
和应泽认识,还是因为他和爷爷同个小区,在公共球场打球认识的。
但他打球也没什么瘾,对这位小老弟的认识也仅限于姓啥名谁,家里似乎是搞早教的——至少听起来,和野蜂救援队是没什么瓜葛的。
“到底是谁女朋友?”应泽却不肯善罢甘休,“刚才我哥可是亲自把人送去你家的——你不是想撬墙……”
“你哥都亲自己送了,你还不明白?”林持瀚定了定神,睁眼说瞎话道,“她和你哥不过是队友关系,和我才是有希望发展成男女朋友的。”
搞了半天,原来真是他和母亲误会了?!
应泽了然,回头瞄瞄已经消失在楼梯口的应峤,哂然一笑:
家里这棵铁树,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开花的。
***
许漫下了车,仰头去看面前高耸入云的商厦。
这是蒲州的商业中心,也是最出名的金融集聚区。
是白领们忙碌工作的战场,也是还未踏入社会的大学生们嘴边经常挂着的未来与梦想。
林爷爷却没急着下车,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面的高大楼宇。
“林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