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33)
毛飞瑜气得要死,当着别人的面儿不好发作,眼神跟刀刃似的,恨不得把她抽筋扒皮。
“你到底图什么?”抓住空隙,毛飞瑜压低声音问。
黎枝眼含鄙视,“契约精神你没有。”
毛飞瑜冷眼冷言,“警告你,别给我玩起了真感情,再作就死。”
黎枝用脚尖踹他鞋子,“毛病。”
做发型时,明小棋走进来,递给她保温瓶,“喝点热水啊,外面可冷了。”
黎枝笑着道谢,“你也这么早?”
明小棋背着个大书包,手脚麻利地掏出几张暖宝贴,“嗯!跟老大过来学东西的。”
一旁还在置气的毛飞瑜:“甭给她了,冻死得了。”
明小棋说:“冻死她,你就下岗了。”
黎枝忍着笑,毛飞瑜被呛得无话可说,啧的一声,“这小姑娘。”
明小棋还有别的事儿要忙,麻溜溜地走了,并且甩手往他身上丢了个东西。毛飞瑜低头一看,一张新的暖宝贴。
五点十分,副导演来叫人,此时间段光线合适,争取在半小时内结束拍摄。
仍是王梦花与张宝玲在河边第一次碰面的那场戏。
黎枝身着夏装和凉鞋,低头在河水里揉衣服,清秀的脸庞神情麻木。和张宝玲抬头对视一眼,方言说道:“这边水急,你那边去。”
很顺利,只NG了四次,导演便喊过。
工作人员立刻向前,替时芷若披上大袄子。递热水的,暖手的,众星捧月般的待遇。黎枝这边,毛飞瑜找了好久她的外套,一直没找着。奇了怪,就搭在椅子靠背上,也不知被谁拎走了。
NG四遍不算多,但黎枝的手是一直泡在河水中的,又只穿着短衫薄裤,已经冻得嘴唇乌青。
毛飞瑜直接脱了自己的,一把将黎枝裹住。
“还能走么?”
黎枝点了下头。
“你扶着我点,赶快进去烤烤火。”
外景地在山区,盘山公路上去,海拔五百米内没有居民住处。条件艰苦,除了设备用车,只有一辆房车供演职人员使用。说是房车,其实就是个综合工作室,化妆、吃饭都在上面。它旁边还停着一辆奔驰房车,是时芷若团队的。
上车,冰冷冷的,空调没开,取暖电炉也不见了。毛飞瑜找了半天,影儿都没有,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清楚。
“见鬼了。”毛飞瑜低骂。
黎枝坐在凳子上,抱着手臂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明小棋上来送热水,一看这情形,“怎么回事,这车上明明准备了两个炉子的。”
现在顾不上分析前因后果,毛飞瑜大步迈开:“我去找别的。”
“别找了,就导演那儿有一个,几个人围着用的。”山区条件就这样,不是不舍得炉子,而是电负荷不起。还有那么多摄影器材要通电,当然得省着。
“你别去了。”明小棋制止毛飞瑜,转身就下了车,“我知道在哪儿。”
奔驰房车里,时芷若坐在绒毯子上,捧着保温杯与团队成员谈笑风生。三个烤火炉围着,车里温度暖如春天。
明小棋是个实心肠的,直接道:“芷若姐你好,你这三个炉子,有一个是那边车上的。”
时芷若笑意淡淡,没说话。
她旁边的经纪人红姐,见明小棋是个实习生,当下就撂了脸子,“这是我们自己带的。”
明小棋:“中间那个是剧组的,不信您看看背面,贴了个胶布做记号。”
经纪人:“演员刚拍完戏,天儿太冷,借用一下行不行?”
明小棋:“不行。那边也有演员刚拍完,一个炉子都没有,人家也冷呀。红姐,您多包涵啦,炉子呢,我就拿走了。”
她敢说敢做,不卑不亢的,一点儿怯色都没有。
毛飞瑜在车外全听见了,她一下车,炉子递过来,“赶紧给枝枝姐送过去。”
毛飞瑜颇感好奇,“你,就这么怼明星的?”
“她自个儿没做错事,怎么会遭人怼呢。”明小棋努努嘴,又马上改口,“我这是工作尽职。”
有了炉子取暖,黎枝觉得半条命捡回来了,缩成一团,仍止不住地发抖。
毛飞瑜站她对面,看了她好几眼。
黎枝抬起头,“干吗?”
“你。”毛飞瑜顿了下,“真抢过时芷若的初恋?”
黎枝摇摇头,闷声说:“是她抢我的。”
毛飞瑜不说话了,就这几次来看,种种迹象已帮他分清了真伪。
差不多了,他替黎枝拎东西,说:“回酒店睡会儿,通宵熬夜,早晚把你熬成大黄脸。”
帮宋彦城参加年会已是昨天的事了,黎枝连轴转了三十多个小时没阖眼。剧组下榻的地方,说好听点是酒店,其实就是个宾馆。有点咖位的都不住这儿,自掏腰包往市中心住。
老式的楼梯,还用钥匙开房门,进去就是一股霉味,黎枝掩嘴咳嗽,她有鼻炎,毛飞瑜是知道的。边开窗边说:“没办法,咱们经费有限。你忍忍,有朝一日出头了,天天带你住总统套间。”
黎枝比了个OK的手势,这味儿呛的,她都不敢张嘴。
好在山区风大,一轮轮的往屋里吹,换了一遍空气。毛飞瑜还有点事得回一趟剧组,很快就走了。
房间空调开半天还是个冷的,压缩机咣咣响。房间里连座机都没有,还得下楼叫人。黎枝下去了两趟,前台空的。她也懒得折腾,决定洗个热水澡吧。
太阳能热水器,搁这零度往下的冬天,根本形同摆设。洗到三分钟就变温水不说,黎枝低头的时候,吓得差点没跳起来。纸篓后面,慢悠悠地爬出一只南方蟑螂。她自小就怕这些虫子,得了,澡也不用洗了,裹着衣服就出来了。
水滴未干的身体贴着衣服,冰凉一片。黎枝坐在被子里,闻着若有似无的霉味,心里一片离奇的沉静。过去很多年,从福利院开始,她似乎就已习惯了这样的时刻。
就像刚才的洗澡水,刚刚够的水温,不至于让人冷死,但也与温暖无关。
黎枝把外套盖在枕头上,太疲惫,她睡得很沉。山区天色昏暗得更早,四点半刚过,白昼就退了场。黎枝的呼吸浅,房间渐黑,几乎陷入静止。
门缝颤了一下,停顿三秒后,又缓缓推开一掌宽,似风而过,很快又关合闭紧。
深度睡眠按下暂停,黎枝的意识渐渐苏醒。
她皱了皱眉,极致的安静中,细碎的动静逐渐放大。
黎枝睁开眼,昏暗的光线,让眼前更加朦胧。两团动态的东西隐约挪动,在白色的枕头上。
等黎枝反应过来时,脑子瞬间就空了。
那是两只黑不溜秋的老鼠!
黎枝瞌睡全醒,尖叫着往门边跑。老鼠受了惊吓,跟着四下乱窜,长长的尾巴扫过枕头、被套、下地后更有发挥余地。黎枝去拧门,拧不开,像从外面锁住。
她往后一看才发现,房间内不止两只,四五六只满地撒野,又长又大。其中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直接从黎枝脚旁窜过。
黎枝吓得失声,拽动门把纹丝不动。
她又慌忙去找手机,本就寥寥无几的联系人,一半还是昔日同学。毛飞瑜的名字赫然在最前,黎枝想都没想,本能反应地往下拉,按住一个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五六声长嘟音的等待,黎枝靠着墙壁,死死盯着那些似乎随时准备攻击的老鼠,自己一动也不敢动。
她无望地捂住嘴,眼睛涌上湿意。
终于,那边低沉的男声响起,“喂。”
黎枝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哽咽地叫他名字,“宋彦城。”
会议室里安安静静。
工程部在做项目技术汇报,宋彦城就在这时突然起身,不顾众人的目光,径直离开会议室。
黎枝的啜泣声细碎且脆弱,他下意识地握紧手机,皱眉问:“你怎么了?”
黎枝哽咽变呜咽,哭声再也收不住,说:“我害怕。”
几句话后,宋彦城连回她一句话都没有,直接掐了通话,然后打了个新号码。等待间隙,他在落地窗边踱步,单手撩开西服下摆,掌心搁在腰侧。
孟惟悉接听的那一秒,宋彦城几乎秒速开口,“你那破戏是不是在贵州拍?”
孟惟悉有些莫名其妙,“惹着你了?”
宋彦城打断,“你是不是也在贵州。去给我救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