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好,好,”孙学之放下报纸,很和善地回应张义,他边摘老花镜边冲我们挥了下手,就走出教室了。
“那个,我占用你们周练课的几分钟说一件事情,”张义脸上每个毛孔的动静都错落有致,教室里一片寂静,唯一跳动的纹理只有穿过窗格的光线,“就在刚刚,学校篮球场上发生了一起打架事件,其中三个人是社会青年。”
“不是吧,好可怕。”
“我们学校的治安不是挺好的吗,社会上的人是怎么混进我们学校的。”
“真刺激,在篮球场上打架,就怕别人看不见吗。”
“安静,都这么兴奋干什么,”张义拿起黑板擦在讲桌面上拍着,从风扇飞扬出的冷风被粉尘侵袭着,“咱们班也有几个人参与了,林瀚,陈旭,姜鹏宇。这次,这三个人,不止是提出警告这么简单了,我会严肃处理!”张义气愤地吁了一声,“我很生气,也很寒心,学校是学习的场所,我没想到咱们班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希望在坐的各位不要向他们三个学习……”
“林陌,”我揪了下林陌的校服半袖袖口,“林瀚会不会有事啊?”
“不知道。”
……
第十五章 第四节
一朵朵蒲公英和唱着声声约定,将倔强彻底诠释,承受着生命赋予它们的重任,哪怕支离破碎,被洪荒卷走,只为逃离时光的原处,游走去到更远更高的地方。
从高中部的教学楼到学校图书馆之间新修了一条石子路,名为“梧桐路”,有点曲径通幽路的感觉。小道两旁的梧桐树棵棵千高冠大,奢侈地招惹着炽烈的青空。呈裂片状的叶子,一层层,一串串,密密麻麻,边上凹凸不平。偶尔能仔细瞧见最尖处的几片萎缩起来的叶子,像是被光照烧掉了本色,黄中夹带着暗红色。
轻风毫不吝啬地吹拂着,捕捉不到的厚实的古老的味道亲密又疏离。
原来张义口中所说的三个社会青年,就是下午到我们教室门口找陈旭的那三个穿着高三校服的男生。林陌说他们之前的确是圣熙中学的学生,还经常打篮球,总和林瀚他们抢篮球场地。但因为平时在学校的行为太过恶劣,而且屡教不改,听说“梧桐路”旁的那两排银杏树就是他们几个破坏掉的,还是吴圣彬董事长亲自签的退学书。
第十五章 第五节
张义借由刚发生的打架事件这个话题,从无视校规校纪一直谈到人生哲学。他墨青色的胡渣时而密集时而疏松,真不知道这节无休的周练课什么时候能停止。被风扇卷起的粉笔灰和刺目的阳光混淆着,拼凑出教室里聚合的意象和情感。看上去平静紧张的气氛实际上早已暗涌着焦躁和不安。
“报告,”林瀚平稳的气压及时刹住仿佛永远结束不了的绵长。
陈旭和姜鹏宇也跟着惴惴不安地喊了两声“报告”。
“钱主任找你们谈完话了?”张义冒火的瞳孔像被洒了滚烫的星河。
“嗯——”他们三个齐声答到。
张义凝视了几秒讲桌上的报纸,抬了抬下巴示意,“先回去坐到座位上去吧,”接着又开始继续刚刚中断的说辞。
“下学期你们就是高二的学生了,高二是高中时期很关键的一个阶段……”林瀚,陈旭和姜鹏宇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后,张义的严肃逐渐转暖,但我们依旧不怎么敢啃声。
“他高一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叶梓忆把于果保温杯里的热水倒进自己的大敞口马克杯里,漫不经心地啜了几口。
“哈哈,好像是,”于果拧住自己保温杯的杯盖,痴痴地笑着。
我看见林瀚脸上有一小块淤青,“林瀚,没事儿吧?”
“呦,还担心起我啦,”他挑了挑眉,像有音符在他的伤口处跳动。印象中,林瀚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表现出大喜大悲来,这次也一样。
我十几分钟前编好的慰问他的话硬咽了回去,随意地说了句,“切,听这语气也不像有事的人。”
“怎么还和金虎他们几个打架了。”
林陌的话倒是顺利引出林瀚的话茬来。
“实在看他们不爽,没忍住,”林瀚抹了把藏在刘海底下的汗,愤愤地说道。
“你看他们不爽的时候还少啊,”林陌用笔戳了下林瀚脸上青肿的地方,林瀚努力压抑住扭曲的表情,轻轻“嗷”了一声,“钱江海让叫你家长了?”林陌的姿态像在教训一个晚辈。
从林瀚喉咙里辛苦走出来的几声嘀咕简直孤独得没有偏旁。
“不错,加油,”林陌一脸幸灾乐祸,还嘚瑟得冲林瀚打了个响指,“我相信婶婶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呵,你还是我哥吗。”
“也不过就比你早那么几个月。”
“小香菇,看见他的真实面目了吧,”林瀚白了林陌一眼,小心拨弄着脸上的淤肿,嗓音里填满了干巴巴的委屈。
“我觉得林陌是因人而异,你还是好好担心担心自己吧,”我的眼神朝他示意了下讲台上张义的方向,“看见没,托你们的福,语文周练课变成了免门票的大型演讲。”
张义嘴边的悠悠字符像信手拈来的歌儿,像跃出湖面的鱼儿,自由漂泊,无拘无束。
“打架,这是你们学生应该干的事儿吗,还和三个社会青年,”张义舔了舔搁置许久不管的上下嘴唇,顿了顿,视野里的聚焦点汇在林瀚,陈旭还有姜鹏宇身上,分别各几秒,“你们都是实验班的学生,不要每天总想着怎么玩儿,怎么开心,你们现在这个阶段,学习才是最重要的。还有,不要仗着自己学习好,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什么也满不在乎的,其实你还差得很远,知道吗。”
“听见没,林瀚,说你呢,”林陌用胳膊肘杵了一下林瀚。
林瀚吐着舌头,发出“略略略”的声音,“你比我学习好,说你呢。”
“另外,再说一点啊,以后,在日常生活上,如果碰到什么烦心事,受了什么委屈,不要老想着靠自己用蛮力解决。我跟你们讲了多少次了,处理不了的事情,找老师呀,老师永远是你们最后的防线,我再怎么不济,也肯定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的,总比你……”
钱江海突然出现在我们教室前门,软绵绵的语调打断了张义渐入佳境的治愈嗓音,“张老师,出来一下吧。”
“诶,钱主任,”张义忙碌的步伐迈下讲台,然后匆匆丢下一句话,“你们先好好上周练课,”楼道里净是钥匙碰撞在一起的凌乱声响。
“呀,终于走了,”林瀚刚刚还是木着的脸这会儿被涂上了明媚的颜色。
林陌诧异地笑了笑,“瞧你那眉飞色舞的样儿。”
我本来还沉溺在张义感动的话语中,就这么被林瀚搅和了,“就是,激动个什么劲儿啊。”
“张义出去了,我这不好缓口气吗,”林瀚脸上的青肿像陈年结了巴的伤,他的惊觉荡在纯净的声线里,“好啊,你们俩青梅竹马,合伙的,是吧。”
“哈,哈,”我刻意把每个字拉长。
“林瀚,出来一下,”张义路过教室前门口,喊了一声后,朝楼梯方向走了,随后很多人的目光朝我们这边射过来。
“为什么只叫你啊,”我看见林瀚把腿伸到凳子上,正不慌不忙地在系鞋带。
他故作一脸嬉笑,“这都看不出来?”
“嗯。”
“傻呀,我厉害呗。”
“别逗她了,快出去吧,这会儿张义要走出教学楼了,”林陌推了林瀚一把,他半蹬在凳子上的左腿闪了下来。
林瀚小跑着出了教室,头顶杂乱的小卷毛倚在悄然酿起的银杏涩香里,洒脱得好像什么都可以释怀。
“嘿,浅浅,”叶梓忆隔着于果召唤我。
“啊?”
“怎么回事儿啊,林瀚。”
“不知道。他语文不好,表述得不是很请楚。”
“噢,没关系,反正他挺酷的,以后要崇拜他了。”
“他打架,有什么酷的,叶大班长,你对“酷”这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你不知道,他真的可酷了,我……诶呀,我给你传纸条吧,字儿太多了。”
叶梓忆极力为林瀚辩解的语气让我习惯性地以为她又开始犯花痴了,然而看了纸条内容后,才发现并不是。
说是林瀚,陈旭,姜鹏宇他们三个和下午穿着高三校服的那三个男生打架,其实主要是林瀚出的手,陈旭和姜鹏宇就没怎么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