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亲一口(60)
米松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回答他一般双唇微微嗫嚅了两下, 却什么也没说。
许清让半阖着眼皮, 目光从耷下的眼尾倾泻下来,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却面色不变,四平八稳的收回手。
他也没想听到什么回复, 语调不温不火:“回去了。”
米松轻应了声。
许清让旋身离开,她站在门口目送他远去。
夜风寒凉, 屋里的暖意几近散尽, 她才从黑暗中收回视线, 扶着门把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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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之后,宋融半夜来了一通电话报平安, 便隐了声。
随之而来的是大年初一。
冬青被笼罩在阴寒湿冷的冬季里,鳞次栉比高矮错落的房屋矗立在沥青路两侧, 从西伯利亚而来的冬季风无孔不入, 呼啸而过带起婴儿啼哭般的呜呜声, 万物裹上了一层冰霜, 天寒地冻之间却仍然挡不住人儿骨子里喜欢热闹的劲。
家家户户门前贴上了崭新的对联,屋檐下挂起红彤彤的灯笼。
连灰蒙蒙的, 被寒气打湿蒙上水汽的玻璃窗上不知何时贴上了通红喜庆的窗花。
窗内透出昏黄灯光,人头攒动。
米松米稚跟着大人去城东姥姥家吃了一顿年饭,两姐妹自然被留下了。
姥姥家在东边常住,虽然车程不算太远但老人家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走动甚少, 只有寒暑假和节假日才去城东小住几日。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东边是座老宅子,没有空调也没有地暖,一到阴雨天回潮严重。
窗户和墙根常年洇着水汽,每吸一口气都混合着几分濡湿,叫人鼻腔鼻不太舒服。
米松抱着她的“快乐寒假”,窝在火炉边生根。
她伏在被烤得暖烘烘的布帛之上,取暖器的发热管亮着几束橙黄的灯光,她的脸颊让这股暖意映得微微发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愈发清透明亮。
她正蹙着眉跟一道化学题打“拉锯战”,眉心拧出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纹。
嗡——
放在手边的老人机不合时宜的震动,
连带着压在手肘下的棉料都随着这一下发出肉眼难以捕捉的轻颤。
米松伸手捞过。
小屏幕画质低清,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
她熟稔的摁了两下摁键,短信里寥寥几个字呈现出来。
许清让:【不在家?】
米松放下笔,指甲尖端一下下压下:【你去找过我?有什么事?】
她不答反问。
【嗯,什么时候回来?】
许清让惜字如金的,没有一个字是废话。
意思也清晰明了——等你回来再当面说。
米松不假思索的回了个准确的时间:【后天就回来】
那边依旧回的很快:【好,我等你】
半个手掌大小的冰冷屏幕陡然停滞下来,米松用力眨了下眼。
她兀自茫然的“啊”了声,没由来的,一丝异样感如夏日奋力生长的爬山虎般,一寸一寸爬上心头。
像是一种直觉。
又或者说,是许清让表现得太奇怪了。
明明手机上只有寥寥数语,字里行间却渗出几分沉郁。
大抵是平时聊天那会儿他从来没个正行,三句话里总得有一句话是在调戏,突然正经起来......还挺叫人不习惯的。
米松大拇指指腹轻轻搭在解锁键上,良久没什么动作。
直至屏幕里幽蓝的灯光灰沉,而后泯灭。
把手机放回原处,余光不经意瞥向窗外。
缠绵数日的阴雨在今天终于得以平息,天幕却仍然灰蒙、乌云密布,地面湿淋淋的满是积水,弥散着一股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闷。
那仿佛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米松敛了敛眼睑,把有些冰凉的手往取暖器边拱了拱,温热的暖意充斥着掌心。
磨蹭了半晌,重新勾起遗落在书缝间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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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前一天,米松险伶伶的完成整个假期的作业。
隔天米爸爸开着他那辆常年搁置在地下车库落灰的黑色本田CR-V,以不超过三十码的时速,晃晃悠悠的轧着单行小路,到了院外才一脚踩下刹车。
吱——
车稳稳当当的停在门前。
米松跟米稚提溜着大包小包,左手一袋土鸡蛋,右手一提咸鱼腊肉。
两人站在院里面面相觑。
少顷,还不断推脱着忙前满后,往手里塞特产的两位老人,嘴里忙不迭蹦出几句“够了够了,多了我们也吃不完”之类的言辞。
此时从车上下来,推门而入的米鸿畴那就宛若天降神兵。
这个四十好几的男人从未像此刻这般光芒万丈,出场自带BGM。
米松无声的松了口气,扒拉着手里被塑料袋层层包裹、重得跟实心秤砣似的的肉制品,轻车熟路的掀开了后备箱,不管三七二十一往旮旯里一塞。
来来回回搬了两趟,该带走的东西也都收拾了个七七八八,米松麻溜的爬上车,嘭的关上后座的车门,脱下双肩包搂在怀里,米稚从另一侧开门上车,挪着屁股往她身边靠了靠。
米爸爸拎着钥匙坐进驾驶室,俩老人家佝偻着背坚持送到院外。
米松眨巴眨巴眼,朝车外的姥姥姥爷挥了挥手。
打着方向盘,倒车。
原路折返。
驶过九曲十八弯的小路,轿车如龟爬般拐过一个弯,融入车流如注的主道。
车厢里四扇车窗紧闭,车载空调几近无声的吐出温热的暖气,广播里婉转如黄鹂的女声正实时播报路面情况,擦得透亮无尘的车窗玻璃影影绰绰映着米松柔和的侧脸。
车子七拐八拐、走走停停,历经近一个小时穿过大半个冬青,抵达家门前。
关妈妈从里屋迎出来,把后备箱里的东西一一拎出来塞进冰箱。
米松帮着搭了把手,待折腾得差不多了,拽着搁在一边的书包上楼。
几天没有生人踏足的卧室毫无变化。
她旋身关上门,径直脱下身上几天未换洗的羽绒,从衣柜里取了一件藕粉色的大衣穿上,对着镜子整理着白色内搭毛衣的领子。
米松在全身镜前转了半圈,顺手勾过蔫巴巴挂在床沿边的羽绒服,刚从口袋里摸出老人机,落地窗前倏尔传来细碎石子敲砸玻璃的清脆撞击。
她捏着手机,指尖挑开窗帘。
透过两席窗帘之间的缝隙,院落外的海棠树下站着一个黑重重的人影。
他身后是如天蜇般连绵的远山,苍白的天幕是纯天然的背景板。
仿佛与山水融于一色。
大抵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恰好仰起头来。
目光短促的交汇了一瞬。
——是许清让。
米松低头发了“等我一下”几个字。
绿色气泡旁加载图标转了两圈,显示发送成功。
把手机扔进大衣外侧的口袋里,从玄关柜的最底层挖出一双同色系的低跟短靴,三下五除二将裤管下沿束进靴筒,匆匆下楼。
关妈妈身前围着一块围裙,从冰箱上层拿了两颗西红柿:“哎,这么晚了你去哪?马上就要吃晚饭了。”
米松脚下步子一顿,思索了那么几秒:“我马上回来,”她将垂落在颊边的碎发挽至耳后:“不用等我吃饭了。”
“你这孩子,什么事不能等吃了饭再出去......”
米松拧动门把,关妈妈的絮叨远远落在身后。
许清让等在原地。
他鬓角的短发长长了微许,发梢盖过耳廓,一件黑色宽松冲锋衣裹着清瘦的上半身,不锈钢拉链一路拉到顶,两侧的衣领高高竖起堪堪含住下颚,他笔挺的站姿和身旁的海棠树如出一辙。
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长的过分的眼睫泛着点点水光。
米松拢了拢灌风的羊绒大衣,指尖捏着一颗中间位置的纽扣,手指微动,轻轻别上。
在他面前站定,率先开口的是许清让。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声线依旧优雅低沉如音乐会上被琴弓挑动的大提琴琴弦,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
米松不假思索:“下午。”
她抬眼瞅他,思量着再次开口:“找我有什么事呀?”
许清让象征性的提了提唇角,那双冷褐色的眼睛里却没有漾出丁点儿笑意。
是一个极其勉强的笑。
“跟我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