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狂笑起来:“真是天助我也。我原本只是想到你家门口去等你,请你吃顿饭,聊聊天。远远看着你走过来了,刚想下车打招呼,你又转身进了一家镜子店,我就仍然坐在车上等着你。接着你匆匆忙忙地从镜子店里跑出来,上了一辆出租车。这可把我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就跟踪了你。你拿着电话纸走出来,一脸惊惶紧张,那时候我就猜到了……”
随着他的声音,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懊悔得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我真是蠢,碰到他时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还以为他没有查觉。却原来,这只狐狸早就为我设了圈套。
我不断地后退,直到碰到身后的装饰壁炉,退无可退。
“你想怎么样?”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钟楚博并没有再逼近来,他在离我一两步远的位置处停下了,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好整以暇地说:“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你答应为我一辈子保守秘密;要么,我杀了你,那么这秘密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但是不等我回答,他又说:“不过,就算你答应守密呢,我也不会相信你。因为女人是善变的,不可信任的。而死人,却是一言九鼎,绝不骗人。”
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的地步,我反而豁出去:“你不会杀我的。”
“哦?这么自信?”
“因为如果你要杀我,就不会有这么多废话。”
他“哈哈”大笑起来:“但是电影里所有的杀人狂在杀人之前都是要发表一通演讲才动手的,好留时间给警察赶到。”他嘲弄地看着我,“你说,警察会不会在关键时刻及时出现?”
我不回答,凝视着他的背后。
当我们对话的时候,一直有个白色的身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我知道那是许弄琴。
也许,她的魂灵从来都没有真正离开过这里。这是她的家,是她生之所依,魂之所系。
他察觉了:“你在看什么?”
“许弄琴。”我如实回答,“我常常看到她的魂,她冤魂不散,就在这屋子里,就在你的身后。”
“所以出事后我从不回这里来。今天过来,是要取一件重要的东西。”
他忽然推开我,拉开壁炉的罩门,然后用力一掀,那下面出现一格抽屉,里面是油布裹着的一件物什。他把它取出来,一层层打开油布。
在他打开暗门时我已经有所预感,但当那乌黑的手枪完全呈露出来时我还是忍不住“呀”地叫了一声。
他将枪管逼向我,轻轻划过我的脸颊。
那种猫儿戏鼠的态度激怒了我,我用力拨开:“你干什么?要杀就杀,哪来那么多花哨?”
他惊讶之极,反而笑了:“好,有胆识。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想杀你,可是也不敢放了你,所以现在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我们离开大连,你跟我一起走。”
“走?去哪里?”
“随便。苏州,杭州,上海,北京,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大城市或者风景区,我们环游全国,直到……”他顿一顿,慢吞吞一字一句,“你死心塌地地爱上我,答应为我守密为止。”
“你在说梦话?”
“你就当是说梦话好了。反正,从现在开始,你一步都不要想离开我,直到我相信你。”
“但是我突然失踪,我家里人一定会报警的。”
“所以,在我们走之前,你要先写一封信通知他们,说你不想同柯以然结婚,你真正爱的人是我,所以决定逃婚,同我私奔。”
“这样荒谬的谎话谁会相信?”
“谁都会相信。这不是很浪漫吗?很符合你的个性。”我咬住下唇,心里瞬间已经交换了无数个念头。这该死的狐狸,他说得没错,这样疯狂的事的确像出自我的手笔,我在这个时候与他同时失踪,大家一定会相信我们是私奔了,甚至就连柯以然也会相信……以然,他一直误会我对钟楚博余情未了,这下更该信以为真了。
想到以然会从此误会我怀疑我,我只觉心痛如绞,真比死了还难受。
“不,我不会听你的,宁可你杀了我,我也不会答应和你一起走。”
钟楚博扬了扬眉,忽然笑了,用一种轻佻的口吻说:“如果你真的想死呢,我也可以成全你。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你活着一天,我就会追求你一天;可是你要是不给我追你的时间,我可就不顾一切,要在你死前完成一回心愿了。”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的意思。”
泪水成串地滚落下来,我知道自己斗不过他。他是一个魔鬼,没有人可以同魔鬼讨价还价。
如果死得不清白,那么我会变成第二个许弄琴,死不瞑目,冤魂不散的。不,不能那样去死。如今,摆在我面前的惟一的选择就是暂时顺从他,而在上路之后再寻找机会逃跑,或者自尽。
钟楚博毫不动容地看着我,耐心地等我哭够了,才把纸笔放到我手上:“现在,写信吧,就像以前你照我的意思拟公文一样,很简单的。”
我万般无奈,只好拿起笔来。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起来,钟楚博抢先拿起,看了一眼号码,笑着说:“是你的好朋友无忧打来的,也好,先跟她说清楚,把戏做得更逼真些。”他按下通话键,嘻嘻哈哈地接听:“你好……我是谁?我是谁你听不出来?我是钟楚博啊……你找琛儿?她在,还没起床呢……我们?呵呵,不好意思,我们的事,你那么聪明,猜也猜得到啦。哈哈……你等等啊,我去叫她接电话。”
他掩住听筒转向我,看到我愤怒的目光,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干嘛这么看着我?嫌我污你清名了?反正早晚的事,我不过提前说一句……好好好,我不说了,你来听,可别逼我开枪啊。”
我接过话筒:“无忧,是我。”
彼端无忧的声音充满惊讶,就是哈雷彗星撞地球也不会让她那么震惊了:“琛儿,你在钟楚博那里干什么?他为什么那么说话?”
“我们在喝茶,最好的‘明前雀舌’,你那里有没有这种茶呀?”
“琛儿,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明前雀舌’呀,你不是说这种茶要趁热喝的吗?水刚烧开,滚烫的,沏茶刚好。”
钟楚博在旁边低声催促:“别那么多废话,快切入正题。”
我只得说:“无忧,麻烦你替我告诉以然,我已经决定不同他结婚了,我真正喜欢的人,是钟楚博。”
好艰难地说出这句违心的话,我立刻挂断了电话。
钟楚博满意地打了个响指:“果然是我的好秘书,好拍档。你最好一直这么合作。好吧,现在开始写信。”
我重新拾起笔,刚写了“亲爱的爸爸妈妈”几个字,眼泪就又流下来了。
亲爱的爸爸妈妈,这一走,我可有机会再见到你们?当你们发现不见了自己亲爱的女儿,你们该有多么焦急啊。同时,你们又会多么愤怒伤心,以为我不争气,不自爱,竟然弃婚出逃,与人私奔。
越想越痛,我伏在桌上呜咽起来。
手机重新响起来,钟楚博看了一眼号码,随手关掉了,得意地笑着:“又是那个无忧,她一定大吃一惊,想问个明白,可是言多必失哦……呵呵,等着明天看信吧。这样一配合,就天衣无缝了。”
我呜咽着,写一行哭一会儿,满纸都是泪水,只好撕掉重来。
那伤心,一半是真,一半则是为了拖延时间。
在刚才同无忧的通话中,我有意说了一大堆极其荒谬的外行话:首先,“明前”和“雀舌”,其实是龙井茶的两种分类。无忧说过,“茶是明前娇,一过清明,便不是‘明前’,改叫‘雀舌’了”。其次,绿茶是要温水冲泡的,滚水浇下,立刻就将茶叶泡烂了。所以“明前雀舌”、“水刚烧开”云云,存在着绝大的语病,钟楚博这个茶盲听不出来,但是以无忧的聪颖,一定猜得到我不会犯那么多的低级错误,这样说话必然另有深义,无非是提醒她“龙井茶”(警察)的概念,也就是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