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9)
沈飞胤拂袖,书桌上的笔砚纸墨倏然摔在地上,他怒气上头,对她命令道:“你以后不许再见他!”
她心下怆然,没想到父亲如此蛮横不讲理,她道:“现在跟以前不同了,父亲,你无权干涉我的自由,跟谁交往!”
沈飞胤只觉得胸口闷得慌,连连点头道:“好啊,原来你真跟那小子有私情……我告诉你,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早就给你订了一门亲事,等你上完两年的学,你就要许给盐商盛家的长子。”
她怔忡,没想到,万万没想到,竟从父亲口中得知这个消息,而她根本不认识什么盐商盛家。她呆了半晌说道:“我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的!”
她是慌乱中说出来的,而沈飞胤也跟女儿呕着一口气,冲她吼道:“除非我死了!”
她一愣,跑出书房,也不顾娟妈喊她。沈飞胤在书房里喊道:“随她去!婚姻之事我不会由她的!”
沈丹钰却只是跑回自己房间,扑到床上蒙着脸大哭起来,捶着枕头撒了好一会儿气。娟妈不过一会儿就来看她,见屋门反锁,又听了听门里的声音,里面轻悄悄有哭声,她在外边劝了几句,小姐也不理她,只好忧心忡忡回去劝说老爷。
第二日一早,父女俩在一桌吃饭。因为昨晚吵了一架,他们互相谁都不理。而沈丹钰哭了一晚,眼睛肿的和桃子似的,一顿饭下来她都低着头,草草吃完就上学去了。
娟妈收拾她的碗,犹豫很久对老爷说:“老爷,你怎么都不跟小姐说会儿话?你看小姐眼睛都肿成那样,怕是昨晚哭了一夜。”
沈飞胤吃完了,他起身准备要出门对娟妈说:“从小到大犯了错就只知道哭,哭了还是我的不对……这回我不惯着她了,她也不小了,改日我就安排她和盛家少爷见面。”
娟妈手边的动作一听,惊讶抬起头来说:“老爷,你说的是真的呀?”
沈飞胤穿上外套,对她说:“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么?”
娟妈本以为是老爷气头上临时诹出来的假话,没想到是真的。沈飞胤在那儿说:“那个盐商家我打听过了,我跟盛老爷相处过,他为人不错,祖家也是世代读书人,夫人更是知书达理,他们家培养出来的儿子一定不错,我很中意。”
娟妈擦着桌子,心里竟有些不情愿,她和小姐是主仆,但也是她一手养大的,冷不丁道:“老爷,现在这世道已经不是读书人的天下了,只要用功就能考取功名,在皇帝面前做事。现在不同你那个时候了,大总统打进来,一人手里一杆枪,盛家一家子文人,书生之气,小心受当官的欺负,小姐嫁过去可受苦了。”
沈飞胤诧异她说出这话来,冷哼道:“舞枪弄棒的有什么好?女子家就是要选书香门第的婆家。”
娟妈不再说话,沈飞胤跟她说:“我今晚不回来吃晚饭了。对了,给小姐做点她爱吃的菜,她昨晚连晚饭都没吃,今天连早饭都没吃几口,不要饿出毛病来。”
娟妈擦着桌子,听老爷临走前这么吩咐,知道老爷也是抹不开面,实则还是着急小姐的,打心底里笑了出来。
沈丹钰到了学校,她见到方世俨时,他和冯深正从教务处出来。虽说被批评了一顿,但冯深不以为意。方世俨一脸疲惫,身上还带着伤,冯深对他说:“不要放在心上。”方世俨摇摇头,却一句话也不说。冯深觉得他回了趟家后应该发生了什么事,方世俨整个人无精打采,眼圈都乌青了。
沈丹钰找到他,见他闷闷不乐,说:“世俨,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方世俨躲开她,好像不愿意与她正视似的道:“没有。”
方世俨从未这么对她冷言冷语过,很久,她终于从他口中得知,原来他一直重病缠身的母亲昨日忽然晕倒在家里,叫了大夫来,大夫开了药方,他守在了母亲身边一夜。
她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道:“我想去看看伯母。”
方世俨想不到她想去看望他母亲,一时意外,不过也答应了。
她第一次去方家,所以买了几样补品。方世俨说她大费周章,她却说第一次去人家家里不带东西不合理数。方世俨只是微微一笑。
方家并不富裕,她听方世俨讲过他父亲死了,他由母亲一手带大,和母亲的感情深厚,而方母这两年患病求医几乎用尽了家里的积蓄。方世俨对她讲过:“我从小没了父亲,若是又失去了母亲,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幼年失母,很能理解他的感受,她安慰他:“伯母一定会好起来的。”
到了方家门前,一所普通的小院子,门上的大锁几乎生锈,黄色的锈色染到门上。方世俨开门,那里面的小屋是半开着的,院子里甚是整洁,而且门楣周围贴着崭新的对联,黑字红纸,就是过年时把旧的摘下重新贴上的。
方母躺在一间屋子的床上,那里有一扇窗,光亮照进来映着方母的侧脸。方母见到有客人来,忙要起来,沈丹钰忙上去道:“伯母,不用起来。”
方母见到儿子带了一位女孩子回家,略感惊讶,她靠在堆起来的褥被上,微弱问道:“这是谁?”
方世俨回答她:“这是我同学。她听说你生病了,就想来看看你。”
方母是心里有数的人,见到儿子从来没有带过女孩子回家,这回倒是破了例,也算知道了什么,只是大家都未说破。方母请沈丹钰坐下,让方世俨去倒茶给客人。方世俨去了,方母仔细看了她一遍,嘴角上扬,对她说:“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告诉方母名字,方母笑了笑,说道:“钰,嗯,你父母一定很疼爱你,我们家乡的方言‘玉’就是‘肉’的意思,你是你爹娘的掌上明珠——生的也这么招人喜欢。”
沈丹钰跟着笑,方世俨端茶进来的时候,见她们二人执着对方的手,有说有笑,不料自己出去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们关系发展的这么快。
方母要留下她来吃晚饭,期间方母不断拿手帕捂着嘴咳嗽。她看见方世俨的神情像是揪了心似的担忧,她坐在一旁站起来,道:“伯母,我会做几道拿手菜,我去做给您尝尝。”她说着往厨房里走,方母对方世俨道:“哪能让人家客人做饭。”方世俨听母亲这么说,跟着走了出来。
方世俨道:“我来做。”
沈丹钰开始主刀切菜,她转过身去,一边说:“我来,你还没尝过我做的菜,你试试好不好吃。”她执意如此,方世俨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她很快就烧了三个小菜,方母由方世俨扶着走出来,闻着香气夸道:“沈小姐做的菜闻着就香。”沈丹钰给她拉过椅子,道:“伯母喜欢,就多吃点儿。”她盛了饭,又夹了菜,方母连连点头,过后见他们两个人一直看着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说:“光看我做什么,你们还不吃。”
方世俨看到母亲这些天第一次那么高兴,连忙应着,给沈丹钰添了一碗饭,自己也端了一碗饭。他们吃完饭,沈丹钰要走,方世俨扶方母回房休息,方母躺在床上对他说:“去送送沈小姐。”
方世俨明白的对母亲一笑,方母拍了拍他的手背嘴角上扬。沈丹钰走到院外,后边的方世俨跟了上来。
沈丹钰回家的时候,沈飞胤早已回家,她一踏进门就问:“今天又去哪了?”
她还在和父亲赌气,甚至都不想理会他。娟妈站在老爷身边,见小姐径直上了楼,边上楼说:“我去看望病人了。”
沈飞胤叫住她,沈丹钰停住脚步,沈飞胤在楼下说:“三天后盛凌恺来安镇替他父亲交接些生意,我和盛老爷说好了,让你们见一见面,那天你好好打扮打扮,不要让盛家少爷觉得你没规矩。”
她一惊,跑下楼来,说:“爹,你不讲道理,你真要把我嫁给那盐商的儿子?”沈飞胤道:“是啊,婚姻大事你以为我在同你闹着玩?”
她气得一跺脚,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转身跑回自己房间。
娟妈忧虑起来,在沈飞胤身边说:“您又把小姐气哭了。”沈飞胤虽是不忍,但还是铁了心一般,说道:“我再也不会由着她性子乱来了。”他丢下狠话,自己也上楼去。
娟妈替这父女俩担忧,但终究偏向老爷,劝说小姐听老爷的安排。以至于三日后,她给沈丹钰拿了件她从未穿过的新裙子,设计新式,是那种外国人开办的学堂里那些女学生的穿衣打扮,很时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