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74)
可那几日父亲总在她面前提盛凌恺,而盛凌恺为着家里的生意频繁的来安镇,她自知推托的话父亲在盛家那里的颜面何存,所以盛凌恺到家拜访时她都会陪他半日。盛凌恺带了那套国外的画笔送给她,她很是意外,原以为他是随口说说。
他在安镇待了两日,她也是陪了他一天,盛凌恺回去时她照父亲说的去了他旅馆找他,一早送他去火车站。盛凌恺来了这么多次,想必火车站的路早已熟悉了,他见她来,心里倒是喜滋滋的,以为她对他有了好感。
那天阳光明媚,盛凌恺在路上叫了辆车,他还反复说不用她送,可是她却执意如此,实际上有话和他说清楚,她觉得如果不说的话对盛凌恺不公平。盛凌恺拦了辆车,朝她招手,她走上前去,他绅士的先让她上车,她说了声“谢谢”,一只脚踏进车里,就要低头钻进去车里时,她看见对面一双熟悉的眼睛正往这看来。她怔住,一时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可是身后有盛凌恺,等了等,她下意识的坐进车里。直到车子开动,她透过窗看着方世俨,方世俨也在看着这辆车。他未脱孝服,刚才一家香烛铺子出来,手里拿着蜡烛和线香。
“我这样的男人确实配不上你,你我可能本来就没有缘分……你又聪明又善良,不知多少人去你家提亲,而我……”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只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方世俨已经转过身,离开前对她说:“祝你幸福。”
她追上去想要解释,可终究跟不上他的步伐,她说:“你听我解释,那个盛凌恺是我父亲安排的,我推脱不了,我们只是见过面而已,我对他完全没有那种心思……”
方世俨来的时候早已下定决心了,他的步子跨的大,她靠在长满青苔的墙壁上,太阳一会儿被乌云遮住,一会儿阳光照着半角墙壁。他离去的身影果断潇洒,独留她痛苦了很久。后来偶尔听到他的消息是通过冯深,她是什么时候不再去想他的,她也忘了。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集,而就在那一日,他冲破重围救了她。想到那一日,她流出眼泪,以为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现如今仔细一想,不过都是计划好的吧?有太多疑点。
她半夜醒来,感觉皮肤贴在枕头上湿凉,原来自己哭得泣不成声,她用手掌抹了眼泪,床头开着一盏壁灯,光影暗淡,她去拉开窗帘,夜色微澜,每隔一段距离路灯亮着黄色的光芒,她倒了一杯水,脑海中想着事情,过了一会儿,听到门外轻轻地敲门声,她疑惑这么晚是谁,没多想就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饭店的服务生,他说:“是沈小姐吗?”
她点点头,不知他有何贵干,那服务生便说:“楼下总台有您的电话。”
她略有诧异,也没多问回去穿了件外套就随服务生下楼去。深夜已经看不到什么人,服务生引她到总台,女服务生把电话交给她,她犹豫了一下,才接了听筒。她轻轻一声“喂”,电话对面好似没有人,细微地“沙沙”声入耳。她不由自主捏紧了听筒,里面的人仍旧是沉默,她的心砰砰跳起来,手放在胸口。
她不敢开口,对面的人亦是沉默很久,就这样,任谁都不说话。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她说:“方世俨。”她猜出来了,在这里没有别人,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还是咯噔了一下,直觉告诉她挂电话,可是她还是想和他说话,可能是他们之间最后心平气和地交流,再见亦是敌人。
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沉,好像在很安静的地方,他说:“为什么要来外港,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他用这个“来”字,暴露了自己,也让她更加难过,她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说:“来都来了,总不能跑吧……”
万归程道:“我知道外港布满日本兵,你逃开他们的眼线,你住的地方有没有后门,你试试,就可以逃出来。”
她说:“我就算逃出来……又能去哪儿?”
万归程不假思索,语气更是有些着急,说:“我早就说过让你回到我的身边。”
她的眼泪积在眼眶,模糊视线,快要落下来,她尽力抚平情绪不露一丝痕迹对电话里的人说:“我不想做一个卖国求荣的人。”
电话里的人很长时间没有回话,她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何种心情,她继续说:“你抛下过我一次,当你又回到我身边,我以为此生只有你……我错了。我说过,你要是骗我,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你骗的我很艰难,我原来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标榜成汉奸……”
听筒里的人情绪好像激动起来,可还是极力遏制,他说:“你不要在意外界的谗言,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你听我和你解释……”
她泪水不住流淌下来,她道:“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我真想不到你会变成这样……”
他说:“是谁告诉你的?我知道了,是不是冯深?他是革命党……在你面前肯定说了不少我的坏话吧?”
她蓦然睁大眼睛,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她道:“冯深他是……”她虽然隐约猜到了,但没想到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脑中闪过一个人,那就是宝晴……
万归程在听筒里听出她的意外,他说错了,他想到了谁,说道:“不是他,那就是陈晔平。怨不得,他跟我说的话里外都透着另一层含意……他这个人很阴险,心机又深,你宁肯待在他那里,也不肯回来,你是不是有别的心思?”
她苦笑道:“我有别的心思,你什么意思?”
万归程在那边苦苦挣扎道:“他出了车祸,你却不肯回来,当时我就觉得你的反应很奇怪……原来你早就想好了是死是活都要留在他那里……”
他这番荒唐的话,她无力再和他说下去,手渐渐握不住听筒,她用尽全力赌气般说:“他就算再卑鄙,也不会和外强同仇敌忾!你是个卖国贼,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
万归程气得说不出话,她把听筒啪地一挂,他还手举着听筒,嘴里喃喃说:“原来如此……”外面夜色深沉,他在电话亭里讲了很久的电话,部下过来叫了他一声,说:“长官,我们要回去了,不然赶不上开会……”
他把听筒挂上去,在他转身之后,听筒掉下来和电话线垂在空中,他没有管它。车子驶过黄龙饭店门口,他头靠在车里侧着脸从窗外望过去。他晚上调了一支队伍出去,留下饭店后门这个缺口,他原是想救她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他以为可以带她去看一次北国的雪,这个月札幌雪下得早……这些好像都已经遥不可及。
“宫本大佐等您很久了。”
部下开了车门,万归程下了车,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宫本雪子看见他就站起来,万归程对大佐笑了笑,宫本雪子走进前来觉得他的脸色很差,问道:“归程君,你是不是不舒服?”
万归程摇头道:“我没事。大佐,找我什么事?”
宫本大佐请他就坐,门一关,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宫本大佐面色有些沉重,最后说:“我有事叫你来,只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明天的事情……如何尽最大可能拉拢陈晔平。”
万归程脸色一沉,他道:“我记得之前我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宫本大佐点点头,说:“事实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事情变化这么快,这是傍晚密使发来的电报。”
万归程拿过来看,眉间紧皱,随后看着大佐说:“这个密使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神秘,我至今都没见过他的真容。”
第37章
朝阳穿过纱帘透进光来,外面白茫茫一片。她身上盖着绒毯,掀开来坐起来,她穿着毛衣还是觉得有些冷,天空一朵云彩都没有,她想起小时候到冬季,这种天气总会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飘起雪花。不知在床上坐了多久,她起身开了门。
一个服务生推着车子来送早餐,她拦住他,服务生便下去了,她顺便给了小费。她敲了敲门,全大成来开的门。她手里端着早餐,全大成闪开让她进来。
她进去时陈晔平刚换好衣服,他们都起得很早,她把放着餐盘的早餐放到桌子上,陈晔平走过来就坐下,他们三个人围着桌子吃了早餐,中间没有人说一句话。全大成吃完就出去了一趟,不知他去干什么。陈晔平拿起衣架上的大衣穿上,一切就绪后想起什么,回头问她:“今天外面很冷,你穿这么点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