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68)
冯深和宝晴把目光投向她,连一直背对着他们的何程也不由转过身来。他们以为她在开玩笑,她继续说:“你们什么时间离开这里?我们定一个地方,我拿给你们。”
三人依旧面面相觑,她浅笑道:“我要回去了。”
宝晴扶着她,给冯深递了一个眼神。冯深站起来说:“我们在城西一家叫凤芝的药材铺,只要在关城门之前拿到就好。”
沈丹钰答应他,说了句:“好。”
外面下着雨,这间屋子本是荒废了的,寒伧的院子,打开门台阶的缝隙中长出很多杂草,路也是泥泞的,雨水渠起无数个小坑。
宝晴和她走到外面,只剩她们两个人时,她对她说:“你一个人可以回去吗?还有,你真的有办法能弄到通行证?不是开玩笑的吧?”
她们站在屋檐下,她还有些虚弱,可仍旧伸出手在宝晴的脸颊上轻轻拧了一把,笑着说:“我骗谁也不会骗你,你等着我。”
雨斜斜地下起来,想必下了一整夜。她没让宝晴再送,自己跌跌撞撞走到大街上。街上的人打着伞走的很快,车子从她面前疾驰,扬起水潭里的水花,溅到她身上,整座城里白雾朦朦。
她站在那里,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又虚弱又无助,她忽然蹲了下去,猝不及防哭了一场。周围没有人在意她,所有人都在下雨天赶着回家,没有人注意到有个人在街头哭泣。
她万万没想到方世俨骗了她。她不知道来的那个人是谁,但她见过那个男人和方世俨一起,可她却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男人对她动手,不知道想把她带到哪里去……她越想越想不明白,等到哭声停止,惟有站起来走回去,她能去的地方只有医院。
窗外的那棵树被急雨打散几乎凋零,树叶被雨冲刷飘浮在水面,随着水流飘动。全大成站在床边替陈晔平念了今早的报纸。应舒贺这几日就会回来,这两日的报纸都是有关战事的。陈晔平听他读报,忽然摆手说:“我累了,你先出去,中午叫我。”
全大成折好报纸,走了出去。全国都是紧张的气氛,终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陈晔平起床的时候,全大成把旁边的拐杖递给他,见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窗边,自己去洗手间给他倒了一盆热水,让他洗把脸。就在这时,门敲了两声,全大成把暖水壶放好,到门口开门,可没想到外面的人自己开了门。他惊诧了一下。
沈丹钰回来知道自己一身狼狈,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湿了,她叫到一辆黄包车,还是弄脏了鞋,站在门外有些不知所措。
全大成看到她,一时说不出话,他道:“你……”
她的目光透过他看向窗户那边的人,她叫了声:“参谋长。”
外边连绵不断的雨声,像是蚕茧抽丝般。陈晔平一怔,回过头去,全大成却在盘问她:“你昨天去哪儿了?”
她临时编了个谎话,都未多想,说:“我出了点事儿……让警察蜀的人带走了,被他们关到现在才放了我出来……”
全大成满目怀疑,却听得陈晔平从后面走过来说:“把毛巾递给我。”这是他对全大成说的,可是她甚是聪颖,抢在全大成前面走进浴室把毛巾拧干,那热水很烫,冒着白白的热气。她把毛巾递到他面前,陈晔平微顿,接过去擦了脸。
他走路跌宕,一边走去浴室一边说:“大成,我刚才说的事你先去办了。”
全大成本来就是要去办的,只是想不到她会回来,担忧地看着陈晔平,说:“我还是晚点儿再去吧。”陈晔平却催道:“我让你现在就去。”
全大成无法,只好心有顾虑的离开,临走前看了她一眼,越觉得这个女人很棘手。
陈晔平昨晚睡时出了一身汗,身上的病号服湿了整个后背,起床时就想洗澡,她觉得机会来了,但关门时还是关切问他:“你一个人没事吗?要不等副官回来?”
陈晔平说无碍,她等听到里面哗哗地水声,终于环视病房,脚步很轻动作很慢,凝神听着里面的声音什么时候停。她打开他床边的抽屉都未找到,又翻了枕头和床单下都是无果。她正焦灼,坐在地上,心都快要跳了出来,浴室里的水声慢慢变小,她听见里面的人喊:“把衣服递给我。”她看见放在柜子上折叠整齐的两套衣服,一套是他要的病号服,她过去拿起来,忽然目光停在那件挂着的军服上。
她把衣服从门缝里塞给他,她抱着侥幸翻了那件军服,她的手摸到硬的东西,迅速伸到口袋里,掏出来的正是一张特别通行证。她迅速把东西藏到身上,正好门一开,陈晔平洗完澡出来,她进去把那堆脏衣服拿出来,道:“我把衣服送去洗衣房。”她还未走出浴室,陈晔平忽然说了句:“等等。”
他头发上还有水在往下滴,她心里一紧向他看去,陈晔平只是看着她说:“你洗个澡再走吧。”她心里装着其他事,都忘了自己一天没有洗澡弄得身上很脏,看了看自己身上,她心虚,便点着头走出来取了件自己的衣服,这间医院里她也就只有两件衣服,她进去洗完澡,出来前把那张通行证小心藏在身上。
陈晔平站在窗前,她捧着脏衣服正要开门出去,回头一看,道:“你老是站着没问题吗?”陈晔平偏过头来说:“站久了膝盖会疼,但是大体已经没事。”她微微点头,道:“我把衣服送去洗。”
也不知道陈晔平有没有应,她说完这句话后就开门很快的把门关上。她把衣服送到医院的洗衣房,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出了医院。找到那家凤芝的药材铺,走了很远的路,却觉得她昏迷的这一天城里有了很大的变化。街上聚了很多的人,他们头上系着一块布,像是在抗议日本人。她没多想拐弯进了药材铺,进去的时候不见一个人,她环视周围,敲了敲了门,问:“有人吗?”
又敲了一遍:“有人吗?”
这时有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走出来,说道:“姑娘你要买什么?”
她见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便说:“我找人……这里只有您一个人吗?”那老板往楼梯边看了一眼,她道:“我是来给他们送东西的。”她表明来意,老板迅速走到门口四处看了看,见无异样,便说:“请。”
她跟在老板后面走上楼梯,一上楼宝晴就跑过来:“小钰!”她回头,笑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宝晴却一副吃惊的模样说:“什么?难道你真的想办法拿到通行证了?”她从身上拿出来把东西交给她,道:“你们真要走,就快走。”
宝晴看了一眼那东西,顿时眸子睁大了,对她说:“这个你怎么拿到的?这可不是简单的通行证……若是被那人发现,不止我们,连你也要遭殃……”
冯深听宝晴这么说,从后面过来拿过一看,略微皱起眉,却是极小心地语气对她说:“你是从什么途径拿到的?”
她不想说,低着头像是不想再久留,说:“就算我拿回去,你们没有第三张通行证也出不去这里。刚才我来的时候发现街上乱了起来,趁现在还太平,如果顺利的话你们还是能走的。”
何程走到窗外往下面一看,却看到始料未及的一幅画面,他转过身对他们说:“下面是全大成,他带着卫兵来抓人了。”
她一听到这个名字稍稍震惊,冯深手里是那张特别通行证,看了她一眼,像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说:“那我们现在赶快走。”
他们三人是这么打算的,她什么也不问,也不再多待,转身离开时宝晴突然叫了她一声,宝晴上前来说:“最近的报纸你看了吗?”她这么一说,冯深立刻出来呵斥她,对她说:“你要干嘛?”宝晴对他道:“瞒着小钰有什么意思?她该知道。”
她向他们二人看去,冯深死死抓着宝晴的手臂让她别说,宝晴经过内心挣扎,最后只好说:“算了,我不说了。”她却起了好奇心,问:“到底什么事啊?”她看他们二人的眼神像是难以言说似的,就在这时,街上突然放枪,砰砰好几声,外边一阵喧闹。那位药材铺的老板关紧门,提着褂子跑上楼对他们说:“我说你们还不赶紧走?城门要提早关了,因为要解决城里闹风潮的老百姓!”
楼上三人都立刻紧张起来,他们下了楼开了后门。老板不知哪里弄来一辆汽车,三人上车后开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