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36)
“都别动!”陈晔平问那个人:“你们要做什么?”那兵还不急说,忽然传来一阵拍手声,士兵纷纷站成两排,陈晔平看着走出来的人,他猜的几乎没错,那人是戚建匀的心腹,段锡贵。段锡贵两只手停在空中渐渐放下来,他脸上旋即露出狡猾的令人厌恶笑容。
段锡贵先是看了看陈晔平当作人质的步兵,厉道:“废物,要这么管□□有什么用?”
那个步兵叫了声:“参谋长……”段锡贵恶狠狠回道:“闭嘴!废物!”然后又看向陈晔平,向他露出一个微笑。
陈晔平的目光冷峻,他两只手紧紧擒住手里的人,他冷笑向那人问候道:“原来您就是段老,久仰久仰。我一直对您略有耳闻,可不知为何我们会在这种场合下见面?”他看了看身边围着一个圈的士兵。
段锡贵说话猛然有一股气在胸膛,他道:“陈营长——哦,不,我应该称呼您一声“少尉”,我话先说在前头,您手里的这个“人质”是死是活一点都不重要。“他说着迈步向前走了一步,离陈晔平更近了一点。
那步兵睁大眼哆嗦了一句:“您可不能这样,段老……”他话还未说出来,陈晔平的枪口触及他的下巴,那人连咽口水都不敢了。
陈晔平看着段锡贵说:“段参谋,我们不是自己人吗?事出突然,今日摆了这么大场面,劳烦这么多兄弟,若是针对我,可否让我死也死得明白?”
段锡贵笑了一下说:“看来你很聪明,已经知道自己要被擒于此……既然猜出来了,干嘛还要我再说呢?”
陈晔平的语气带着寒意说:“段参谋,你太高看我了,我这个人天生愚钝,还是你跟我解释一下让我明白了才好。”
段锡贵让他看躺在担架上的那名日本军官,指给他说:“你不是也看到了?”
陈晔平目光如箭,沉道:“这人的死与我何干?”
段锡贵沉默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他笑了很长时间,这种笑声十分刺耳。他立定在陈晔平面前,他说:“陈少尉,我看你还这么年轻,也是面相上的君子,看你被利用我实在是看不过去。既然你真想问个清楚,我就告诉你,反正您今儿是断断跑不掉的。今晚刺杀上野先生的就是田兆年的人,这不用说你应该比我清楚……而眼下你看看这外头,不仅有戚督军手底下的人,眼下常系的两个师就在城外,你还不知道吧?田兆年昨晚调了两个旅还没过张家店就被常系扣下了。”段锡贵说道这里,陈晔平虽然早有准备但心里还是乱了几分,段锡贵继续说:“只要田兆年不轻举妄动,我们不会挑动内乱……只要你配合,等田兆年那边表态,我们肯定不会对你怎么样——”
“要怪就只能怪田兆年放了你来,我这几天只是寻思,近几日大报小报议论纷纷,你还会不会出现。我心里纳闷,你在江平遇到警察大扫荡的时候就失踪了一段时间……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这里了。”
陈晔平看着他冷冷说:“原来那天大街上肆意开枪的警察是你们安排好的?你有什么企图?”
段锡贵这时没了笑意,对他说:“你只是田兆年的一颗棋子,城防营少了你,田兆年也不会把阜省的城防守卫撤下。除不除掉你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那是做给田兆年看的。”
陈晔平沉吟片刻,他心中一定,知道再说什么也无用了,手里的枪松了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今天注定要落入这个人的手里,他说:“戚建匀收了你这么个门将,真的是他有眼光。”
段锡贵眼里闪过一丝刀光,含笑不答。
陈晔平冷哼一声,道:“我现在就是你的阶下囚了,你都说了我只是一枚棋子,你拿着这颗废棋有何用?”
段锡贵笑了几声说:“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他举起一只手,他身后的人还有陈晔平身后的步兵都举起枪来,几十管枪都对准他一人。
陈晔平把那个人狠狠往旁边一扔,自己把枪收回来然后举起双手。然后上来两个人仔细搜他的身收走了他手里仅有的一把枪。
段锡贵这才走到他面前,他看到陈晔平衣服上洇出的两处血迹,于是说道:“你受伤了,没关系,我让他们带你去个地方好好养伤。”然后指挥手下。
陈晔平被那些士兵带走前,他走到段锡贵面前,道:“我一直以来久仰您大名,今天才了解到您真如传言中的一般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可不知为何——当年在战场上您要逃走呢?”他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挑衅之意,平静得好似波澜不惊。
段锡贵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如五雷轰顶,嘴角的微笑逐渐下沉,陈晔平说完这句后就从他身边走过。外头的空气是带着凉意的,纵然是夏夜里,他临上车时看了一眼今晚的月亮。
这是一间昏暗的小监狱,高处有一扇窗户透着亮光。陈晔平知道他被带进监狱,但他这间牢房却比关押普通犯人的好一些,至少里面整洁有干净的床褥,唯一通风的只有那扇高窗,沉重的铁门紧闭彻底和外界失去联系。
来这里的第一晚他碾转反侧,呆呆地望着那颗高悬的月亮直到最后连月亮也看不见了,只有四周黑暗阴冷的墙壁,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他不禁后背毛骨悚然,盘坐在床上,深夜草丛里的虫叫声使他心神更加烦乱。
他来这里的第三晚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连他都没有猜到的人。监狱长亲自来开门,锁声一响然后门打开,陈晔平本来不想说话,也不想和人讲话,待看到进来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孙婉霏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坐了起来。
那监狱长对她很是客气,陪笑着说:“孙小姐,不管有什么话请尽快说完,我们可是看在指挥长的身份上才特赦让您进来的,要是换做别人没有总司令的手谕我们可不会冒这个险。”
孙婉霏对监狱长笑了笑,说:“我知道了,谢谢监狱长。”她机智的往那监狱长手里递了一根沉甸的东西,可能是她身上飘散着香水味,迷得那监狱长只顾憨笑,把东西放进口袋里然后走出去。
孙婉霏等到监狱长出去后她关上监狱的门走到陈晔平面前,她的影子照在墙上。他们在三个月前遇见,他却没想到孙婉霏会跑到这里来,于是问:“这里是你想进来就进来的吗?你做事真是不计后果。”
孙婉霏当他的话是耳旁风,道:“那多亏了弗瑞克,我拿着他的特别通行证进来的……”
陈晔平哂然一笑,说道:“原来如此,你和那个现在老毛子关系倒是不错,从今以后你可有福享了……”
孙婉霏听他不冷不热还带着一丝嘲讽也不大怒,只是又拿手拍了他一下,说着:“你可别想多了……弗瑞克是我的恩人……”话一说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个。不过她忽然看到他的袖子洇出了颜色倒是吃惊了一下,孙婉霏忙抬起他的胳膊,说:“你怎么了?是他们对你用刑了吗?”
陈晔平嘴上说着没事,可她检查过去发现他后背的伤口化脓了,那血迹都没清理过。
陈晔平又说了一句:“这是小事。”孙婉霏气得放下他的胳膊,指责他说:“你觉得怎样才是大事?这伤口再过几天会越来越严重的,你不要命了呀?”
陈晔平一边捋下袖子一边说:“我家就剩我一个了,什么命不命的,反正也没人在意……”
孙婉霏翻着自己的皮包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啐了他一句:“瞎说八道……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都不爱惜还指望别人珍惜你?”不知为什么说到这里她眼睛一酸,哽咽着说:“我一个弱女子孤苦伶仃,不也好好活着?你说什么丧气话——”
陈晔平本来无心一句,却不知自己会触碰到孙婉霏的痛处,他说了句抱歉,然后孙婉霏从手中递给她几根金条和一把钞票塞他手里说:“下次我把清理伤口的药带来,这钱你拿着,这里一定有要打点的地方……”然后她弯下身子声音变轻道:“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他们目光相对,陈晔平此时观察到孙婉霏的眼睛里竟多了一些愁苦,恍然发觉这是她以前没有的。他觉得她多此一举,于是把她给的钱又塞回去,他勉强扯出一抹笑说:“这里可是关押重犯的地方,知道旁边为什么没有一个犯人吗?因为进来一个人那个人过不久就会被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