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楚辞摇头,“小时候呆在这是因为没地方去,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我总不能总是仰头发呆。”
秦沐阳喉咙里发出类似轻哼的声音。
楚辞坐下,双腿伸到栏杆外面,抬头正好能看到圆圆的月亮。
秦沐阳比她晚一年到孤儿院,那时候她已经跟院里的孩子混得很熟了。
她胆子大,上树下河掏马蜂窝,没有不敢做的事情。平常有人调皮捣蛋总免不了被拉出去一顿批评,可她不会。她是陈伯跟前的红人,一张甜嘴哄得院里的工作人员心花怒放,既能随心所欲地玩耍,又能免于责罚,孩子们一度把她封为老大姐。
秦沐阳的是第一个对楚辞的地位产生威胁的人。
男孩子,在捉鱼摸虾调皮捣蛋等事情上似乎有天生的优势,而且他比楚辞还贼,顶着张天真无邪的正太脸把做义工的小姐姐迷得神魂颠倒,院里的零食和玩具量屡创新高。
“一山容不得二虎”,楚辞向秦沐阳宣战了。
两个人战斗的方式很特别——期末考试谁的分高谁当老大。
后来每次提到那场战斗,秦沐阳都会骂楚辞鸡贼,跟一个成绩差到要留级的小学生比分数,这不是跟和尚比谁头发多吗?
可秦沐阳竟然缺心眼地答应了,并于一个月后光荣地成为楚辞的首席小弟,调皮捣蛋,只要有楚辞,后面肯定跟着秦沐阳。
两人关系发生转变是在楚辞中考后,她发挥超常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好到秦沐阳开外挂都进不去的学校。本来秦沐阳就比她差了两个年级,在同一所中学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不要说分开。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陈伯在院里摆了两桌庆祝,所有的孩子都围着楚辞转,恭喜的,羡慕的,打趣的……只有秦沐阳不在。
花园的紫藤萝开花了,他蹲在绿油油的藤蔓里数花朵,一朵两朵,数着数着屋里的饭香就飘出来了,油腻的菜香混着杂乱的花香。
他捏住了鼻子,想吐。
突然起了风,月亮被吹乱的云挡住,夜仿佛瞬间黯淡。
楚辞转头看向一旁高高瘦瘦的男孩,语调很轻:“马上就到中考了,你要加油。”
秦沐阳转头,微光中那双眼带着探究与薄凉的笑对着她,来来回回,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楚辞,我们不一样。”
从你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起,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了。
楚辞语塞,半晌,无声无息地从栏杆上跳了下去。
院里的灯光都已经熄了,月光经过云层的稀释水洗一般的清透。楚辞仰头,安静地看着他。
两个清瘦的少年对立着,谁都不肯低头,像两棵并肩成长的仙人掌,浑身是刺,谁都不能靠近谁。
“秦沐阳,你有没有很想要的东西?”楚辞的目光从他脸上滑过,自顾自地答:“我有……所以我要拼命往前走,走得够快了,才有得到的机会。”
秦沐阳胸腔震颤,呆呆地看着面前比他矮大半个头的女孩,嘴唇张开,良久又合上。
我也有很想要的东西啊,可年少的我太懦弱,只能看着她越走越远。
第6章 你见过医院的针筒吗
补习地点定在林安然舅舅家的小书店,征得林安然舅舅的同意后,考完期末三人就直接把厚厚一摞书本资料搬进了小店。
林安然舅舅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单身,生活考究,最大的爱好是待在书店泡茶看书,心情好时还会用店里的烤箱做点甜品饼干。
于是三个高中生在书店得到最高待遇——采光极好的座位,一伸头就能看到爬满架的绿植;免费空调饮水,时不时还有小甜点上桌。
用林琪的话说,他们这是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从无产阶级一夜晋升为资产阶级。
“不,咱们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楚辞揉掉刚算错的半道数学题,指指前台打瞌睡的林安然舅舅,“还是林安然面子大,这店里也没见哪位顾客得到老板的亲自服务。”
林安然嘿嘿地笑,出了汗的大拇指快把英语书上的单词融成黑乎乎的一团。
林琪往嘴里塞了块饼干,一张嘴饼干屑往外飞,“要升天也是你们俩升天,我可是在这白白消耗青春。
瘦长的手指点点楚辞揉得皱巴巴的草稿纸,又点了下林安然手下汗津津的英语书。
“你们俩能不能靠谱点?光啃课本能学到什么?明天出去买几本靠谱的辅导书再来。”
的确是该添些新装备,林安然举手同意,楚辞吭吭哧哧算完一道选择题,抬头瞟了她一眼,“明天我有事,你们帮我买了吧……反正我也没什么经验。”
“楚辞你这人别的没啥,就一点让我特别佩服。”林琪冲她竖起中指,“鸡贼,能投机取巧绝不费事。”
楚辞呲牙笑笑,“谢谢夸奖。”
明天她的确有事,这两天陈伯总觉得身体不适,说是**病,她不放心,干脆找个时间去医院检查一下。
秦沐阳和他们一块去的医院,男孩刚剪了头发,短粗的发茬像刺猬一样竖立着,他本人的态度更像是刺猬,看到楚辞连句场面话都懒得说了。
楚辞懒得管他别扭的情绪,挂号缴费使唤的得心应手。
各项指标查完已经到了中午,陈伯难得精神好,领着两个孩子在医院附近下馆子。
点菜的活被楚辞揽下——苦瓜肉片、红烧鱼、火爆猪肝、丝瓜蛋汤。
服务员报菜名时秦沐阳的眉毛狠狠跳了两下,低头,楚辞正捧着白净的小脸和陈伯说话,欢快的笑容如花朵般自唇畔蔓延到整张脸。
她还是那个样子,装得比谁都乖巧懂事,可心肝呐,比碳还黑。
下午出检查结果,很幸运,除了些**病倒没什么大问题。
负责医生是陈伯的熟人,照例指着单子上的各项指标逐个批评警告,末了特意把单子塞到楚辞手中,千叮咛万嘱咐:“他什么事都不上心,这监督工作还是要你负责,千万要落到实处去,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楚辞头点得跟捣蒜一样,那边秦沐阳拆她的台,“医生,她还上学呢,住校生,三个星期放一次假,这监督工作……”
剩下半句话没说完,因为楚辞把他从病房里赶出去了。
从医院回去后楚辞就把陈伯房里所有生冷辛辣的食物销毁,各种药品整整齐齐摆了一排。
秦沐阳手里拿着瓶从垃圾桶里抢救回来酸奶,叼着吸管笑她,“你能管几天?最重要的还是让陈同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楚辞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那这任务就交给你了,暑假结束我来验收成果,也省得你整天闲的跟居委会大妈似的。”
楚辞说不管就不管,药瓶单子,医院发的注意事项,全都塞到秦沐阳怀里,自己拍拍屁股出去了。
晚上林琪给她打电话汇报战果,两人笑闹着聊了一会儿,将挂电话时林琪突然提起了林安然。
林安然哪里都好就是身体不好,刚认识那会楚辞笑他小脸白得跟戏台上的白面小生似的,林安然就伸出右手冲她比划,“见过医院的针筒吗?这么粗,每天都往肉里扎,吓也能把脸吓白。”
楚辞当他是开玩笑,反过来呛他:“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一个针管就能吓得哇哇大哭。林安然,你看你出息。”
直到后来跟班里的人都混熟了,楚辞才知道林安然说的都是真的,他有糖尿病,每天都要注射胰岛素控制血糖,林安然用来开玩笑的针筒,家里堆了满满一纸箱。
他的病是初三那年突然得的,中考体育结束身体就出了问题,去医院一检查——糖尿病,从那以后他的人生就和胰岛素、针管、医院挂钩。
刚知道那会儿楚辞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说话开玩笑都不敢随便扯,林安然察觉到了,拦着要出去吃饭的楚辞和林琪问她们:“你们是不是都知道了?”
楚辞没说话,林琪哈哈装傻,林安然表情挺认真。
他说:“我的病也有几年了,除了刚得病那会天塌了一样难受,现在基本上没有任何问题。你们呢,也别把这玩意当回事,该怎样又怎样,我又不是玻璃心,放心蹂躏。”
林琪一巴掌盖在他脑门上,豪气地把人往外推,“小伙子挺上道,走,姐姐请你吃饭。”
打那起他们再没提过那件事,插科打诨照旧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