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宁静静地目送她。班里有几个同学发现她静默的离开。平日和她关系不错的黄怡、徐子琪不在,去了洗手间。她亦没等她们回来告个别。
她抱着书抵达楼下,碰见了刘阳。他起晚了,早读结束才来学校。他自诩体育特长生,迟到对他而言问题不大。
“你搬书去哪里?”刘阳瞪大眼睛问。
她浅浅地笑了一笑,“我已经办了转学手续了。”
这无疑是一道猝不及防的消息。刘阳咽咽口水,连环发问:“你今天要回帝都?几点的火车?”
温蕴之回答:“嗯,一个小时后的火车。”
刘阳问:“现在你去火车站来得及?”
温蕴之说她舅舅叫了出租车在学校外面等着。因为着急赶N市每日开往帝都仅有的一次航班,顾其琛和她不得不订了今早清城通往N市的火车。
刘阳皱起浓眉,“阿炎知道你今天要离开吗?”
温蕴之声音有点恍惚:“他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
这个年纪的悸动,对不确定的未来而言,算不了什么,亦称不得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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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医院门口附近,摆有不少卖早餐的小摊。顾炎生在一家老人商贩的早餐铺子前,给张惠买了份稀粥。
他预交了五百块钱的住院费。回到病房,陪张惠说了会话。他寡言沉默,主要是张惠说。房间里有其他病户,间或插话进来。
他没直接回学校。提着买好的豆浆和肉包子,前往隔壁杨阿姨家。
豆豆刚刚熟睡时,被张惠悄声抱进了杨阿姨家里。杨阿姨寡居,顾炎生站在屋外,曲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
里头传来一道柔和略苍老的女声:“谁啊?”
顾炎生:“炎生。”
半晌后,实木红门被里面的人拉开,一名四十来岁的妇人瞧见他,抬头问:“你惠姨怎么样啊?”
顾炎生淡声回:“肝硬化。”
妇人面露悲悯,吁唏不已。
顾炎生将一大袋早餐地给她,“给豆豆和您的早餐。”
妇人不禁笑了一笑,接过早餐,说他太客气了。
顾炎生说:“今天麻烦您照顾豆豆了。”
妇人摆手连连说没事。顾炎生和她道过别,前往学校。
未走一分钟,他电话响起,来电人刘阳。他手指按下接听键,喂了声。
那边急急道:“阿炎你在哪儿?我去你们班,没看见你人。”
顾炎生边走边回:“我在外面,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声音:“蕴之今天要回帝都了,刚去火车站没多久。”
剩下的话顾炎生已经来不及听。他骤地挂了电话。
阴冷和萧索笼罩着整座县城。顾炎生在窄小的街道上狂奔。
非赶集日,这条街行人渺茫,车辆稀少。他打不到车。
他疾奔的身影引人瞩目。与他积怨已久的黄毛和一伙混混兄弟瞧见,朝他疾步走去,形成一个圈围堵着他。让他无路可走。
黄毛和同伴刚喝完酒。醉意放大了他们的胆量,亦加重了恶意。
不得不驻足,顾炎生厉声道:“滚开!”
黄毛嗤了一声,挺直身板,踮着脚尖,揪住他衣领,因为用力,他面部肌肉膨胀,“滚、你、妈!”
年少的顾炎生,易横生怒气。
他耐心耗完。上半身微微后仰,足下稳如泰山,反手一拳砸向黄毛的面部。后者鼻孔立刻冒血,身子踉跄,攥住他衣领的手松开。
其余人群起攻击,顾炎生以一敌八。
他强悍如斯,未有寡不敌众的境况。但他今日着急去见温蕴之。连续的过肩摔放翻了六个人,他准备离开,不再耗时恶斗。
一伙混子半躺在地上,或害怕地看他,或疼痛地呻|吟。
扭打纠缠途中,他敞开的外套被扒下掉落于地。他俯身捡起,兜里的奶蓝色手帕掉了出来。
他再度俯身。黄毛目光狠狠地攫住他,鼻孔和嘴角淌着血。
今天他非要弄死他不可!
他取出藏在身上的劣质瑞士军刀,趁他俯身捡手帕不注意,一个跨步冲过去,刀子用力桶向他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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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在火车站前停下。司机下车,将后备箱的行李拿下来。对下车的女孩说:“以后常来清城啊。”
温蕴之笑的恬人:“好。”
当初她来清城,亦是这位司机载她去清泉花园。她容貌教人见之不忘,司机对她有印象。
今天开车途中,坐副驾驶的顾其琛和他聊天,他得知她是温行止的女儿,对她更加热情。
“走吧。”顾其琛将后座的另一个行李箱拿出来。
温蕴之颔首,和司机大叔道过别,拉过行李箱,前往火车站进站口。
抵达大门,她忽而驻足,转身看向车来车往的街道。
“怎么了?”顾其琛问。
“没事儿。”她收回视线。胸腔隐隐有些发闷。
顾其琛只当她在想温少堂,叹一口气,“把这里的不愉快都忘了。你堂哥肯定希望你好好的。”
温蕴之颔首。深吸一口气,推着行李箱进入进站口。
如今的她还不知,有些人一经分别,就是永远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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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毛双手紧紧地压在刀柄上,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刀捅进顾炎生的肉骨里。尽管他有一只手先前已被顾炎生废了。
顾炎生的身体战栗不止,他用力地推开黄毛,额角和脖颈的青筋凸起。
他一只手拔出腹部的刀刃,雪亮的刀口粘着浓稠的血液。
他全身的肌肉紧缩不止,腹部源源不断地流出红血,面孔苍白如薄纸。
他再度俯身,一只手捡起脚边的手帕攥在掌心里,一只手扶着腹部。
他慢慢地往前走,脚步趔趄。
众人寂静无声地看他。一种诡异的悲凉油然而生。
顾炎生终于倒在了地上。他仰面看着灰蓝色的天空。
人快要死的时候,眼前会出现起记忆中深刻的画面。
儿时他跟在顾文静后面。她给人家做事,他坐在一边看书。她总是嘱咐他努力读书。
其实他不喜欢读书。他想像其他人一样,今天跟着父母去这玩,明天跟着伙伴去那跑。
“阿炎,你和他们不一样。”他和顾文静相对而坐,隔着一张陈旧的小方桌,他面前摆着一碗长寿面。他愉悦地动筷,听见对面的人继续说:“你不能平庸,像妈妈一样碌碌无为地度过人生。”
他并不觉得平庸、碌碌无为不好。但他想让顾文静开心。
后来他的生命里,多了一个这样的人。
她和他最好的朋友,为他庆生,唱生日歌,隔着烛光,她干净的面孔若隐若现。
她叫他帮她拍照,站在山花遍野的瀑布前,对他恬然一笑。
她和温少堂宛如情侣地打闹,谢非、刘阳对她有意,给她献殷勤,他别扭又堵心,故意惹她生气,泼了她一脸酒。
她亦不是个好惹的。反手泼了他一脸酒,澄澈的瞳孔蹙起两窜小火苗。
英语听写单词,二人互改彼此的作业,他隐藏的小孩子脾性发作,故意在她作业本上画了个齿牙咧嘴的拟人画,果不其然,她又生了气。
他和温少堂在巷子里打架。她满心满眼俱是温少堂,他罕见地感受到了伤口的疼痛。
明明幼时被打的半死不活,他都不觉得痛的。
谢非说他小学生,明明喜欢,却要欺负。
那是因为他明白:她高高在上,身处他遥不可及的世界,看似礼貌客气,实则冷淡疏离,内心深处并不想理会这里的人。
于是他只能用低劣幼稚,却最有效的方式引她注意。
那日下午他载着她去学校。车速比平日慢了一倍不止。
他故意往路况不平的街道驾驶,她不可避免地从身后拥住他。
掠过的风裹挟着她身上的清香袭来。他一边心生愉悦,一边暗骂自己猥琐流氓。
她扭到了脚。他背她下山,感受着她的温热和气息,面上故作镇定,实则内心狂跳,手心冒汗,恨不得路再长一点。
他们一起坐火车。她靠着他肩膀睡了一路,他看着她恬静美好的睡颜,将她卷翘的睫毛数了一遍又遍,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在那一刻。
……
她每日中午、下午都要去舞蹈室。她不知道,他经常化作偷窥狂,站在舞蹈室窗外的一隅,小心翼翼地看她踮起脚尖旋转,身姿婀娜地翩翩起舞。她跳芭蕾的样子,美好的叫人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