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夏季(24)
陆菲满脸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洗漱,陆正平正在给纸箱封上胶带,他背对着白英说:“这箱蓝莓还是给咱妈带回去,我看她挺喜欢的,你要想吃等回来咱再买。”
“好”白英收拾着包回着。
陆菲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来,她不想去。
陆正平上了车后,把送给爷爷奶奶的水果放进座位下,边和陆菲解释说,今早是她姑姑打过电话才临时决定要回去聚聚的。陆菲坐在他和白英后排的座椅上,低着头给方萌发了条短信,陆正平的话她几乎没怎么听进去。她噼里啪啦的按着手机键盘,在屏幕上打着“方萌,我得回我奶奶家一趟,不知道几点能回来,你别等我了……”她想了想,删掉了最后一句,重新换上“我回来提前告诉你,早的话咱俩出去赏月。”陆菲按下发送键,看着屏幕闪了几下,显示发送成功,才把手机塞回衣服兜里。
坐在最前排的大娘把一篮子小鸡崽子放在脚边的过道里,叽叽喳喳的。小客车空气里的汗味、早饭味和那些小鸡崽的味道揉在一起,乌乌的发着闷,陆菲拉开车窗,看着街上的树一棵一棵越来越快的向后移动,心里一阵一阵的泛着心烦,那种情绪像荡起的水波一样,一下一下的冲撞着她,让她无端又烦躁又慌乱。
陆菲是不喜欢回奶奶家的,自打记事起,每次聚会本来好好的吃着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会打起来。摔杯摔盆掀桌子的都已经是小事了,闹的最厉害的一会,自己的大伯举着菜刀追着三姑满院子跑。陆菲小的时候总是缩在姐姐怀里看着大人们拳脚相加,大打出手,那时候她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前一秒还笑呵呵碰着酒杯的家人们,后一秒就猩红着眼睛,彼此咒骂,互相伤害。陆菲七岁以前,每到这个时候姐姐陆琳总会抱着陆菲出去,俩人蹲在奶奶家种了柿子、草莓的小园子旁边偷偷的哭。陆菲会边帮姐姐擦着眼泪,奶声奶气的小声问:“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每到这时候陆琳总会看着陆菲使劲摇着头,脸上流露出的神情是那个年纪的陆菲看不懂的。她哽咽着对陆菲说:“不关咱们的事,都是他们大人的错。”陆菲用捏完小土块的小手蹭了蹭脸,想了想问:“那为什么田甜姐和陆锋哥也在里面跟着打架。”陆琳吸了吸鼻子,把手边的石子扔进远处的豆角架里,憎恶的说:“他们长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凉风吹过,陆菲一激灵,她忽然有点怕……怕自己长大后也变成这个样子。
再长大几岁上了初中后,陆菲面对这样的场面已经不会再哭了。那时候的陆菲吃饭的时候心里总会忐忑不安的突突跳着,然后等到第一个杯子砸在地上后,陆菲的心才会安定下来了。这个时候陆菲会默默的扔下筷子,去厨房抓一把小米,然后坐在院外的小板凳上安静的喂鸡。偶尔听到背后的窗子里传出几句大声的脏话和歇斯底里的哀嚎,陆菲就会托着下巴期盼着,等再过几年,自己也要像陆琳姐姐那样考上远方的大学,再也不回来了。
初二那年过年,陆菲裹着棉衣,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门被大力踢开,只觉得有一阵风从自己身后刮过,陆菲被狠狠踹到了地上,她坐在地上揉了揉脚,屁股火烧火燎的疼。她回了回神听见身旁有人哼哼唧唧的,回过头才看见四叔趴在了地上,应该是刚被自己的板凳绊到了。陆菲撑着地爬起来,蹲在四叔身边要他扶起来,这才看见四叔因为喝了酒眼神涣散,脸嗑破了皮,鼻子正滴着血。他用手背试探的擦了擦鼻子,瞪大了眼睛,回头狠狠给了陆菲一个耳光。陆菲被打的一趔趄坐到了地上,懵懵的回头看着,四叔爬起来还要再打,被跑过来的陆锋抱住,又被大家推回了屋里,四叔挣脱着大声的骂道:“都是因为你这个小兔崽子,扫把星……”
不知道谁因为怕冷把门关上,骂声被关在了门里。寒风刮散了酒气,陆菲头有点疼,太阳穴不停的剧烈跳动让她有点想吐。陆菲重新坐回板凳,把胀疼发着热的脸靠在冰凉的墙上,目光没有焦点的看着院子里的磨盘。
陆菲小时候每次来看奶奶,奶奶总会把她放在磨盘上坐着,自己一边干活一边絮絮叨叨的讲着陆菲的爷爷把自己家唯一的锄头送给别人,她一问就要挨打;怀陆菲姑姑叔叔们的时候,还得去地里做农活,地收晚了也要挨打的;炒菜盐放多了要挨打;放少了也要挨打;躺时间长了要挨打;起的早了也要挨打;每次他喝了就要挨打;再后来他不喝酒的时候她也会被打……陆菲似懂非懂的点着头,然后跟着奶奶一起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