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倒是祸从口出,病从口入了。
张机虽然辛苦一夜,但自觉新有所得,不仅不疲惫,反而十分兴奋,于是也变得格外好说话,关了铺子就和众人一块上了马车,又重新往庙里赶回去。
“还回去干什么?”孙尚香搂着环儿,大有不忿,“我们都已经写信给太守公了,管他们死活呢。”
其他人多少都知道她的火爆脾气,张机却是头一回见到这个小娘,心情正好,也就起了逗弄的心思:“你这小娘可不懂事,你朋友吃了毒菇,就不怕那些村民也吃了?既然有前车之鉴,就该警醒后人才是。”
孙尚香撇撇嘴巴,一本正经地和张机“科普”:“先生可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情,是他们先起了害人之心,就算以后吃了毒蘑菇,那也是因果报应。我看就应该让他们自己也受受罪,才知道冤枉错了人!”
李隐舟静静听着,不置可否地一笑。
当真是个孩子,善良的本性中带着天真的残忍。
她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根本不可能理解贫民的困
苦与愚昧,眼里只有黑白二色,容不下别人的不知者无罪。
有这样偏执的性格,难怪在一切有关三国的传闻里,她总是没有好结局,就连史册似乎也无法不偏不倚地评价这个传奇的女孩,只能以一纸空白留给后人评说。
李隐舟知道这些,张机却不知道,反倒觉得她有棱有角,不像孙权陆逊这些男孩早早被打磨成熟,倒挺有意思。
“照你的说法,大夫只能救好人,不能救坏人咯?”
孙尚香认真地点点头:“那是自然,世上的好人、无辜的人都救不过来了,哪里有空去救坏人呢?”
张机又问:“你父兄征战一方,不知杀了多少无辜的小兵,那他们也是坏人了吗?”
……回旋镖打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疼,孙尚香这才醒过神来,张机这是逗她玩呢!
她歪着头想了半响,忽然一拍手:“你这话不对,我父兄可不是坏人!”
张机兴味更浓:“请讲。”
孙尚香清清嗓子,毫不客气地和张机对视:“我父兄征讨董卓,董卓可是个大恶人吧?虽然牺牲了不少无辜的兵将,可害死他们的不是我父兄,是董卓才对!若是他不为恶,谁又犯得着去为他流血呢?”
说起医药之事,张机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可论起天下之局,他却从来没有下过心思,似乎按孙尚香的说法也不无道理?
倒是顾邵憋着一口气,终于吐槽了出来:“强词夺理,强词夺理,豺狼争肉,还有谁是正义之师不成?”
孙尚香可不理会他,直接捏住他的嘴巴,像拿捏个被拔了牙齿的小老虎:“歇着吧,顾少主!”
一旦这两人拌起嘴,气氛总会变得欢脱起来,张机也难得会心一笑,不再深思刚才的话。倒是孙权和陆逊各自望着窗外风光,闭目养神,不知作何想法。
马儿晃晃悠悠载着一车老小奔向前路,飞扬的马蹄分拨开浓浓晨雾,村庄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遥遥地,刘亭长便立在村口迎接他们,待马车停稳,马上赔着笑道:“太守公收到信,已连夜赶来,已经把村里当家的都召到山神庙了,还请张先生过去指教一二。”
第5章
李隐舟对古代官职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一郡太守基本相当于现在的省长,堂堂一省首脑,会亲自到这种乡野旮旯来?
不仅是李隐舟,孙氏兄妹亦露出疑惑的神情,怀疑的眼神在刘亭长身上逡巡片刻,却也没找出什么破绽。
孙权掂量道:“乡野村事,也值得太守亲临?”
顾邵虚弱地躺在马车上,嘴巴却闲不住,非要插一句话:“外祖父向来如此勤恳爱民,事事亲力亲为,可不是只会侵袭掳掠的蛮子。”
这话又在暗刺孙氏父子,禄伯生怕两家孩子又吵起来,忙接过话来,说故事哄孩子一般絮絮讲起来。
“你们有所不知,太守公昔年在高成县为令,那里民风散乱,盗贼肆虐,一连五任县令都无法管治,连朝廷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太守公去了不过两年,不管大事小事都亲临处理,就连强盗都佩服他的高义,纷纷从良,高成县从此便成了一个路不拾遗的好地方。故此,太守公如今虽然位比九卿,却还是依然坚持着当初的习惯。”
这样听来,这倒的确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孙权虽一贯不屑陆家清高的姿态,但平心而论,就算是树恩立德的权术,能做到收服人心,处处清平,对于老百姓而言也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了。
他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思量片刻,对孙尚香道:“妹妹你就留在此处照看那小妹,我看她胆子小,你们还是别去凑热闹了。”
孙尚香早就壮志踌躇地想要去教训教训愚昧村民,哪里按捺得住,踢了脚顾邵无力垂下的双脚:“让这病猫看着不就成了?”
孙权朝陆逊使了个眼色,陆逊会意,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要说服村民,总要顾邵现身说法,再说他现在病怏怏的,让他照看人,我们也放心不下,还得有劳阿香你了。”
这话说得更中听,孙尚香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便不情不愿地同意了:“的确,本姑娘可比那个书呆子靠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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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安顿好两个小姑娘,换了马车,不过片刻功夫,略显残破的山神庙便映入眼中。
没了孙尚香这个话篓子,一路上显得格外安静,连顾邵都有些耐不住寂寞,沙哑着嗓子道:“怎么不让那疯丫头一起来,真无趣。”
孙权向来不怎么搭理他,陆逊也只是温吞地笑了笑:“有力气留着待会再说话吧。”
顾邵看着这两个人敷衍的样子,顿时珍惜起野蛮暴躁的孙尚香,好歹她还会和他说说话呢!
李隐舟看着鼓气的顾邵,不由哑然失笑,论起才智,顾邵也算聪敏过人了,但是论起处世,的确比那两个孩子差远了。
他们两个同气连枝地留下孙尚香,就是担心她像个栗子一炒就炸,本来村民就够难讲理了,再加上个泼辣凶悍的孙尚香,那场面就更难收拾了。
几人各怀心思间,马车稳稳停下来,庙口早里三层外三层乌乌泱泱围了许多村民,一见禄伯身后藏着的的李隐舟,懒散的眼神顿时变得凶狠起来。
“就是他!小叫花子!还敢跑了!”
“快,抓住他,再惹怒山神,咱们都要没命!”
人多势众,一群人乌乌泱泱地闹起来连官兵也不怕了,有胆大心狠的已经拨开阻拦的枪棍,伸出手就要去捉李隐舟。
“胡闹!”
话音落定,便听得一声清脆响亮的劈落声,众人下意识地回望,只见一根红木杖生根般稳稳拄在地上,挺直的线条上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威仪万分地展示着主人不可撼动的地位。[1]
木杖的主人远比李隐舟想象中瘦小得多,枯瘦的一身骨头被厚重的官服包裹着,不堪重负般发出两声嘶哑的咳嗽。
禄伯把李隐舟护在手臂里,拨开围观的人群,走到陆太守的身边,从袖中取出了个锦囊,拈出两颗珍珠大小的药丸,陆太守却拨了拨手,示意他收下。
他略咳两声,过度使用的嗓子像陈旧的木门,开合的瞬间发出刺心的声音。
“老夫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他环视一圈,目光威严,“在场的各位,有谁亲眼看见过神明发怒?”
一时鸦雀无声。
毕竟村民都只是听从了巫医的话,口口相传,也没个证据,如今被陆太守这样一质问,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
至于那些巫医,本来就是装神弄鬼之徒,不过依
样画葫芦,以前的老巫医怎么说,他们便跟着一起胡说八道,反正万事有鬼神背锅,也没人敢质疑他们的权威。
一片沉默中,顾邵的声音显得弱弱的:“外……太守公,我见过。”
众人的目光顿时聚焦在脸色苍白的顾邵身上。
那些巫医本来就是信口胡说,自己也没个底,一听竟然真的有人见过了,赶紧催他说下去:“神明都说什么了?”
顾邵软软倚靠在陆逊身上,有气无力地从怀里摸出一个鲜红的大蘑菇:“就是这个。”
这是他昨晚上顺手多摘的蘑菇,准备带给三个小伙伴尝鲜的,气归气,却想着和他们和好,没想到倒闹出这桩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