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他了。
付媛每周会派人定期去监狱里探视文将益,付家的势力也足以让文将益不会在监狱里多吃苦头,可是也仅此而已。
作为江城曾经的首付,中年锒铛入狱的文将益没有任何特权可以享受。
甚至外界传闻,众叛亲离的文将益极有可能在牢里发了疯,精神崩溃。
文浔看着眼前的父亲,不可一世的骄傲在他苍老的脸上几乎无处寻觅,取而代之的是沧桑衰老,好似深秋大院里铺的层层叠叠的落叶,偶被人涉足,发出了那种脆弱不堪的声响,一点点蔓延到地心。
这个世界已经不再属于文将益了。他的时代彻底完结,而终结者是他自己。
“阿浔,爸爸……”
文将益哽咽了。
文浔没什么表情,抬了抬手阻止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
“文先生,我今天和这位周律师与你通话是为了解决你和我母亲在上一段婚姻关系中尚未解决的一些问题。”
文将益嘴微张,稀薄的眼泪凝结在眼角。他有些错愕也有些茫然。
三年未见,自己刚刚出狱,从前那个娇憨可爱的女儿,张口第一件事竟然是……谈官司。
她喊的是,“文先生”。
文浔并没有理会文将益脸上任何神色的变化。她不是看不到,而是不在乎。
“阿浔,你也不问问爸爸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寒暄的话稍后再说。我这边给你先传一些文件,你快速确认一下。”
文浔淡漠的开口,对着镜头这段的付媛点点头。
传真机在身后响起了轻微的动静,文将益扭头,付媛已经把文浔和施秋染签好字的文件拿了过来。
文将益逐行的看过去,脸色一寸寸发白。
“也不用反应过度,当初你纵容靳砚之把白焰的人安插进文氏,就已经大概猜到现在的结果了。”
文浔脸上溢出了一丝讽刺。
“你不过想借着靳砚之之手赶走卢意。然后再用文氏作为讨好靳砚之的手段,让靳家出手抵消你的牢狱之灾。但你没有想到,不用你出手,靳砚之早就有侵吞文家的打算。我只是黄雀在后而已。不管谁拿到了文氏的钱,你的意志都不值一提。”
文将益吞了口口水,呼吸微微急促。
“阿浔你怎么可以这样……”
文浔突然笑了,她歪了歪脑袋看着文将益:“我怎么样?算计自己的父亲?算计自己的丈夫?一个人吞下百亿家产,卷款跑去国外?”
文将益死死的盯着屏幕上的女儿,心里发冷。
“在你联合卢意算计了我母亲之后,在我母亲最需要庇护的时候把她赶出家门之后?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要对你网开一面呢?”
“没错,乔疏烟是我的人,我是把她一点点送到了你的身边,送上了你的床。你在入狱之前不也是再度体会了一把恋爱的感觉?这权当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吧。”
“我原本的计划里没有把你赶尽杀绝的意思,我甚至想着,我只要回母亲的部分就可以了,我不能坐视外公给妈妈的嫁妆落入卢意母子之手……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的仁慈在你们的手段面前都是笑话。”
空间陡然安静了下来。文将益嘴角在抽动着,呼吸急促。
若不是今天亲口听到文浔自己承认,到死文将益都不会相信,他的乖乖宝贝女儿会处心积虑的把一个间谍安插在自己身边,暗中收集着一切……
付媛知道后面是文家的私事,她和保镖走出了小房间,留文将益一个人面对镜头里全然陌生的文浔。
娇小姐的气质荡然无存,在文将益对面的年轻女人初初成熟,有着文将益这辈子做梦都想不到的冷厉强势,他的女儿,此时此刻让人胆寒。
兴许猜到了文将益在猜什么,文浔勾唇:“我的好爸爸,这些都是拜您所赐啊。”
“卢意和你偷偷搞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是我八岁左右的时候,也不是文氏上市前两年……其实时间更早,对不对?”
文将益脸上血色全无。
文浔继续:“我两岁时生了一场重病,也是在同一年,外公病危。原本留在法国照顾外公的妈妈两头为难,最后还是决定回国照顾我。你打着贤婿的旗号,替妈妈照顾外公,只身去了法国。”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文浔冷笑,“那一段时间,彼时还没有离婚的卢意也跟着你去了。”
“……没几天,外公就去世了。去世之前,他的床边只有你在。只有你,见证了外公留下遗嘱的全过程。”
“那场工厂事故明明和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心甘情愿的背锅……卢意捏住了你什么把柄,是不是?”
文浔停住,凑近了一些镜头,细细打量文将益的表情,试图从他每一寸扭曲的皱纹里找到复仇的快感,可是同时,她的心还是止不住的抽痛了起来。
她算计的是自己的至亲,是她在二十岁之前笃定的会无条件爱她一辈子,呵护她到自己生命最后一刻的好爸爸。
曾经文浔以为不相爱就分开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一起数十年的夫妻到末了相看两生厌也是寻常事情。大不了旧爱难敌新欢,好聚好散就是了。
到后来,文浔甚至还试图为文将益开脱——把母亲扫地出门肯定是卢意那个恶毒女人的主意,和父亲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现实却一次次重创她对父亲的认知,也把她关于家庭和人伦的底线撕扯的斑驳不堪。
外公的死一定和文将益有脱不开的关系,而卢意深知这一点,也拿捏住了文将益的软肋。
那时候,文将益依然需要,亦或者依然对施秋染有感情。解决掉了从来不看好他的岳父,他成了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可以拿下老爷子所有的资产大施拳脚。
肮脏的过往被小心翼翼的埋藏了起来,施秋染视文将益为一生所依,是最值得托付的男人,却没有料到,捅了最深的那一刀来自她的枕边人。
这里头的曲折阴谋,文浔清楚,可是她又不敢细想。
她想起三年前,自己扑到在文将益怀里,哭着哀求他不要去坐牢时的模样,现在想来,只觉得自己蠢极了,傻极了。
当时文将益说的那句话很对:阿浔,爸爸并不是一个好人啊……
文浔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就泪流满面。
周律师也不忍心看到年轻的小姑娘难受落泪,他默默抽了纸巾递给了文浔。
文浔没有接,她依然定定的看着文将益。
不管是国内还是法国刑法诉讼有效期早就过了,再者当年之事,在外公临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除非文将益和卢意亲口承认,早就没有了线索去验证。
而大概率的,文浔对两人说的话一字都不会再信。
她已经不想再开口争辩什么了。除了原本拆解文氏得到的资产现金,文浔要剥净文将益身上剩下的最后一毛钱。
她要拿捏着文将益残生的经济命脉,让他永远活在忏悔里。
“签字吧文先生。”
“你也不必伤感,”文浔盯着文将益老泪纵横的脸,只觉得讽刺,“还记得上品天空城么?”
“那是你和妈妈婚后第一套房子,当年还是小职员的你用自己多年的积蓄交的首付。当时外公不首肯你们俩的婚事,你们暗暗的扯了证,把妈妈接了进去。在那里,你说会对她一辈子好。”
“那套公寓房龄已经快三十年了,不过修缮得当还是可以住人的。你去里头过下半辈子不算委屈。以后每个月我会给你打固定额度的生活费,不会让你穷死饿死。”
文浔靠在沙发上,耐心的等着文将益下最后的决定。
签字笔悬停在合同上方久久没有落下。文将益盯着那张纸,突然笑了出来。
他擦去了眼泪,抬头看了看文浔。
“阿浔,你妈妈……过的好么?”
“好,很好。这些年,”文浔摸了一下下巴,轻笑,“这么跟你说吧,她过的比近五年任何一段时间都要开心惬意。”
“手术后,我问过她,愿不愿意回到你的身边。其实我想着,如果妈妈愿意,我做女儿的绝对不会干涉,毕竟人家都说夫妻要结发白首的。”
文将益顿住,眼底竟然闪过一丝希冀的光。
文浔心里涌起一阵强烈反胃的感觉。
“可惜,她说啊……她不想再看到你,也不想让自己回到地狱里。她让你好自为之,一别两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