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屿宁问了她一些大学的事。
他从前一直是倾听者,有段时间沉默寡言,消极至极,生活和未来不可能仅凭日复一日的颓废消沉就能好起来,成为大人以后,自我情绪的调节也是一门学问,除了咬牙坚持过来,没任何捷径可走。
到现在即使对方的态度再高傲,他也能淡然自如,利用话术展开交流。
雪竹不是抗拒他,只是太久没这样面对面聊天,有些不习惯。
孟屿宁便问了她一些,他未参与的,但应该是她最精彩的大学生活。
她的语气渐渐开朗起来,说到有趣的地方,会忍不住笑出声。
“后来我们三个人联合起来,那天晚上一共吃了我室友她男朋友九百多块,后来回寝室的时候,我室友特别恶狠狠地对我们几个说,有本事就单到大四,否则就等着你们几个的男朋友破产吧。”
孟屿宁笑着问:“那后来你们的男朋友破产了吗?”
雪竹颇遗憾地摇头:“没有哇,我们几个饭量其实也不大,九百多块已经是极限了。”
男人突然沉默下来。
她和他不一样,不用为生活费忧愁,没有负担,她的大学生活被多姿多彩的社交活动充斥,大学校园的恋爱没有管束,却又保留着学生时代特有的单纯,喜欢或是被喜欢都是非常自然的事。
怎么问?
比起在会议桌上的谈话技巧,他每次的踌躇犹豫都好像是因为雪竹,想问一些他想知道的,可又怕问出口后会让她觉得冒犯。
孟屿宁若有若无地嗯了声:“你在大学的时候,有男孩子追你吗?”
“啊?”雪竹有点不好意思,挠脸,“有吧……”
男人很聪明地顺着她的话继续问,将自己的情绪掩盖得毫无破绽:“答应了吗?”
雪竹:“没。”
他声音又轻了些:“没碰上喜欢的?”
雪竹对待感情的态度始终有些逃避,从来不会主动去提起这类的问题,在孟屿宁渐渐深入问题前,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一天凌晨的夜晚,她会和孟屿宁单独坐在这里,被他问这种问题。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说:“别光问我啊,情报要互相置换的懂不懂?”
孟屿宁笑:“你想跟我置换什么情报?”
“就你刚刚问我的,有没有,”她顿了下,又小声说,“有人追你,我知道。”
“你是不是说江颖?”
他的大学同学里,她只认识江颖。
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雪竹心里咯噔一下。
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从前光凭自己的猜测和她眼睛所看到的,他们形影不离,是很好的朋友,后来又成了恋人,一起在异国求学。
雪竹甚至梦到过他和江颖结婚。
“嗯,”她点头,“你们是不是后来又分手了?”
不然他为什么回国后没有留在北京工作,而是回了童州。
孟屿宁温声说:“我和她没有在一起过。”
雪竹讷讷地重复他的话:“没有吗……”
所以朋友也能像男女朋友一样约会的吗?还是说因为是在国外,所以他们对男女朋友和普通异性朋友的界限没有那么分明。
“那你们一起去看了电影,还去了很多地方旅游,”雪竹始终记得当年她在江颖的空间里看到的那些照片,每一张都曾害她掉过不少眼泪,“她还拍了你睡觉的照片。”
“睡觉?”
孟屿宁挑眉,神色微惑。
雪竹解释:“图书馆睡觉。”
孟屿宁垂眸想了会儿,说:“应该是我们课题小组去图书馆写论文的时候她拍的。”
“那电影和苏格兰高地的旅游呢?”
“都是集体活动,不过,”孟屿宁有些疑惑,“小竹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天天看你空间八百遍,所以顺着你空间摸进了江颖的空间看到了她相册里的照片所以知道的。
这是真实回答,但不能说。
雪竹言简意赅:“QQ空间嘛,就无意间看到了。”
孟屿宁当然不知道女孩子这种喜欢视奸人家空间的奇特爱好,没有往那方面想。
大学时期忙于兼职和学业,再加之原生家庭的遭遇,他下意识抗拒感情的发生,身边的女生通常被拒绝过后也就不再联系,可对于一直以朋友身份相处的江颖,孟屿宁不知该怎么处理。
江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同样也是一个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朋友。
江教授对他有师生之恩,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非友即恶,大学时期的朋友对他而言都是未来职场不可或缺的人脉资源。
需要虚与委蛇,需要八面玲珑,更需要左右逢源。
在察觉到后,孟屿宁能做的唯有慢慢疏离,在英期间的每次小型聚会,无论是电影院还是图书馆,他都试图刻意拉开和江颖之间的距离。
江颖也逐渐懂了。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六年的上海。
校庆期间,孟屿宁和教授提前打了招呼,买了从北京飞上海的机票。
原是独自前往的音乐会,在大厅被江颖叫住时,孟屿宁足足呆滞了好几秒。
音乐会结束后,孟屿宁返回酒店。
他和江颖都订的是不同的酒店,但位置都在外滩。
在外滩下车后,江颖终于叫住他。
她问他,久石让的亚洲音乐交响会巡演明明上星期在北京也有场次,为什么还要特意来一趟上海。
孟屿宁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反倒淡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上海了?
江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老实回答,我爸告诉我的。
孟屿宁拧眉,无话可说。
江颖问他不打算回北京工作,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孟屿宁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江颖嘴角露出苦笑,那我以后怎么办?
男人半晌没有说话,在江颖期待的目光中,不动声色拉开和她的距离。
江颖,我们不合适。
如果做朋友也是种困扰,那我们以后就不要联系了。
江颖并不觉得这个理由足以说服她。
哪里不合适?我们的兴趣相同,我们会有很多的共同话题,会很聊得来,而且我爸他最喜欢的学生就是你,如果你留在北京,有我爸爸的支持,无论做什么都会少很多阻碍。
孟屿宁语气平静,如果我因为你父亲选择和你在一起,这对你而言更加不公平。
江颖的神色渐渐激动起来,我无所谓这种公平不公平,如果你接受我,你会比现在过得轻松很多。
孟屿宁眸光微冷,再次重复。
我不需要,我对你的感觉与江教授无关,这种交易对你我都不公平,没有任何意义。
江颖突然苦笑,我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所以一直没有跟你告白,还以为时间久了就会有奇迹发生的。
孟屿宁最后说,谢谢你,但我不值得。
江颖回酒店前,最后擦掉眼泪,哽咽着对他说了一长串的话。
孟屿宁,其实我是偷偷跑来上海的,我爸爸说你来看音乐会,所以我查遍了全上海这个月的音乐会,因为你大学选修的课是古典钢琴,社团活动的时候填表写你最喜欢的电影导演是宫崎骏,我才确定了你看的是这一场,买了票跟过来想着能不能碰见你,没想到真碰上了,我还以为这么巧,一定是命中注定。
这不是命中注定。
孟屿宁轻声说。
外滩各色景色入眼,明明绚烂斑斓到极致,男人清澈的眸子里倒影缤纷,却突然被一抹不知名的抑色给掩住。
我也只是过来找一个人而已。
如果能碰上,他想问问,这两年突然的疏远和躲避到底是为什么。
只可惜观众席千余座位,并没有发生什么奇迹。
来的时候甚至没跟任何人提前打招呼,因为担心提前告知,会不会她连这场音乐会都不来了。
他也不愿让其他人知道自己被拒之于千里外。
孟屿宁清楚自己是普通人,男人该有的骄傲他也有,其实也生过气,像是毫无预兆被判了“死刑”。
他同样胆小。
不然也不会心中诸多疑惑,到前不久趁着酒意,才问出口。
不然也不会到现在也不愿意问她当年的那封情书到底是写给谁的。
他心里很清楚那封情书当时他不该看,但还是看了。
她那时候才十七岁,就有了喜欢的人,喜欢到在高三那样关键的时刻为他写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