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学鸳鸯老(7)
咬牙切齿地掰下一块馒头,花月喂给门边坐着的旺福,阴侧侧地道:“等会见着人,甭管三七二十一,先咬他一块肉下来!”。
旺福是全府最凶恶的看门狗,好几次贼人翻墙越院,都是被它给逮住的。它平日与府里奴仆不太亲近,唯独肯吃花月喂的东西,所以花月吩咐,它立马“汪”了一声,耳朵一立,尾巴直摇。
看这亮晶晶的小眼睛,花月忍不住抱起它两只前爪:“狗都尚且通人性,有的人倒是不做好事,他要是有你一半听话,我都能长寿两年。”
话音未落,墙外突然扔进来一块石头。
花月反应极快,起身便后退了两步,石头“啪”地落在她面前,骨碌碌地滚开了。
拍拍胸膛松口气,她漫不经心地抬眼,却突然瞳孔一缩。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在墙头上看起来像皮影戏的幕布,旁侧生出来的树枝将幕布割出些裂缝,有人突然撑着墙头从其中跃了出来。
一身蓝鲤雪锦袍被风吹得烈烈作响,上头锦鲤跃然如活,袖袍翻飞,勾卷几缕墨发,墨发拂过之处,李景允低眼看着她,似嘲似恼。
花月一愣,刚想让开,结果这人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径直就扑到了她的身上。
“……”
要不是早有准备,她得断两根骨头。
咬牙将他接了个满怀,她深吸一口气,勉强露笑:“公子。”
宽大的袖袍从她肩的两侧垂下,李景允将下巴缓缓搁在她的肩上,轻轻吐了口气:“你对爷,意见不小啊。”
“公子说笑。”花月勉强找补,“奴婢能伺候公子,是修来的福分,哪里敢有忤逆。”
哼了一声,他伸手碰了碰她发烫的耳垂:“撒谎。”
花月腹诽,没敢吭声。
旁边的旺福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之人吓得浑身毛倒竖,龇着牙正打算咬人,结果就见面前两人抱成一团。
旺福傻在了原地,喉咙里滚出一声疑惑的“嗷呜?”
一把匕首“刷”地就横到了它跟前,月光下寒气凛凛。李景允侧过头来看着它,舔着嘴唇道:“爷正好饿了,这儿还有肉吃?”
旺福:“……”
露出的尖牙乖乖地收了回去,旺福坐在角落里,不吭声了。
李景允失笑:“这色厉内荏的,你亲戚啊?”
“……”
花月想把他也掰成块儿喂亲戚。
“劳烦公子站好。”她推了推他,“时辰不早,该回东院了。”
李景允嗯了一声,鼻音浓重:“爷走不动路。”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有些痒,花月别开头:“公子,按照约定,若是被人发现,奴婢会第一个带人擒拿公子。”
他撇嘴:“你可真无情。”
她懒得再与他贫嘴,强硬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想让他自己滚回东院。
然而,一捏他的袖口,有什么黏稠带腥的东西倏地就染了她满手。
花月一怔,低头想借月光看看是什么东西,结果还不等看清,远处就有人怒斥一声:“什么人在那边!”
几支火把瞬间往西小门靠拢过来,光亮晃得人眼疼,已经窝去了墙角的旺福重新蹿了出来,对着李景允一顿狂吠。
李景允:“……”
这只见风使舵的狗,果然是殷花月的亲戚。
第8章 扰乱人心的狗啊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叫人背了喝凉水都塞牙,李景允靠着院墙叹了口气,心想今日真是天要亡他,原本还能跑,但一瞥面前站着的是谁,他连挪挪腿的欲望都没有了。
——按照约定,若是被人发现,奴婢会第一个带人擒拿公子。
一语成谶。
撇了撇嘴,李景允伸出双手,朝殷花月递过去。
火光围绕之中,花月有点走神,不过只片刻,她就转身迎上了过来的护院。
“殷掌事?”护院一看是她,都停下了步子,“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
“公子半夜睡不着,我陪他出来散散步。”花月瞥一眼旺福,唏嘘,“就着夜色,它还没起戒备,你们这火把一照,倒是让它把公子爷当坏人了。”
“……”
李景允愕然地抬头。
面前这人背脊挺得很直,从后头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她烫得发红的耳垂。
“这……可需要小的们送公子爷回去?”
“不必,你们且继续巡逻,我这便引公子回东院。”
“是。”
护院们一步三回头地散开了去,花月转身,朝那靠在阴影里的人伸手。
她的手指修长柔软,月色下看起来格外温柔。
李景允瞳孔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不是要带人抓我?”
花月微笑:“公子,掉在桌上的排骨,但凡还能夹起来,是不会被扔去地上的。”
“你敢说爷是排骨?”
“嗷呜?”旺福歪着脑袋,分外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人,寻思怎么看也不像漂亮好吃的排骨呐。
花月拍拍它的脑袋,然后越过它,一把抓住李景允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
“你干什么?”
花月搀着他,将他大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奴婢引您回院子去。”
心里有些异样,李景允不情不愿地跟着她走,嘴里含糊地挤兑:“殷掌事吃错什么药了。”
“想让小爷承个人情?”
“想要便直说,爷又不是小气的人。”
“走这么慢做什么?爷的腿又不是废了,磨磨唧唧的等天亮呢?”
花月一句话也没回。
等回到东院,关上主屋的门,花月去柜子里找了药箱,抱着跪坐在了他的床边。
李景允的脸色瞬间很是精彩,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什么时候发现的?”
花月低着头搅合药粉:“在院墙边的时候。”
他有点恼:“那你路上一声不吭,等着看我笑话?”
花月抿唇,伸手去撩他的袖口,可刚一碰着,面前这人就收回了手,死死捂着。
她抬眼:“公子不必害羞。”
“害羞……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说是这么说,整张俊朗的脸上却分明写着恼羞成怒。
懒得与他犟气,花月径直拉过他的手,替他将袖口一点点卷上去,一边沾药一边温声道:“伺候公子是奴婢当做之事,公子不必介怀。男儿在外闯荡受伤也是常事,没什么好遮掩的。”
话刚落音,花月就看见了他手臂上的伤口,刀伤,割了好深一道,皮肉都翻卷了。
心里微微一跳,她看了他一眼。
富贵人家的公子,身上哪会有这种伤,而面前这位似乎习以为常,一点也不惊讶,只瞪着她,像只受伤的猛兽,磨着牙考虑吃了她补补身子。
不动声色地卷好衣袖,花月拿了药来给他涂在伤口周围。
李景允不耐烦地道:“涂药就涂药,你吹什么气,爷又不是怕疼的三岁小孩儿。”
话是这么说,但浑身炸起的毛终归是一点点顺了下去,他没好气地靠在软枕上,眼角余光一瞥,就看见殷花月那因为低着头而露出来的后颈。
这人生得白,哪怕烛光给她照成浅橙色,瞧着也觉得没什么暖意。
就着没受伤的手碰了碰睡帐勾上的玉坠,白玉触手冰凉,李景允侧眼,鬼使神差地朝她后颈伸了手去。
竟然是热的?
温热的触感从他指腹间传至心口,李景允一顿,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墨色的瞳子里染上一层薄雾,眼睫也微微一颤。
这感觉太奇怪了,他甚至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见殷花月的脸近在咫尺。
花月捏着药瓶,眼神冷冽地看着他。
李景允觉得背脊莫名一凉。
他不着痕迹地松开手,将头别去一侧,顿了顿,微恼地催:“还没包扎好?”
“这伤是箭头割的,里头虽没什么残物,但是皮翻得厉害,随意包上定不能行,明日准要起高热。”花月拿了针来在烛火上烧红,“公子还得忍一忍。”
李景允瞪大了眼:“你想干什么?”
“缝上两针便好。”花月熟练地穿了线,“公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刀剑都受得,还能怕这点小东西?”
“爷怕的不是针,是你。”他皱眉,“你又不是大夫,妄自动手,万一行错,爷还得把命给你搭上?”
花月摇头:“奴婢熟谙此道,请公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