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魔影魅灵之十二前世篇)(83)
艉楼舱房里,大红喜烛在桌上绽放着光芒。
阿澪坐在椅子上,听着窗门外的喧嚷敬酒声,仍有些怔忡。
那男人牵着她回房,带着她坐下,又回到门外去同人交代吩咐了些事,方关上门,走回她身旁。
她头上的红头巾依然还盖着,可她能瞅见,那双无垢的手。
他以两手捏住了头巾的两角,将那沾了雨水的真丝喜帕,缓缓掀了起来。
她屏息垂眼,却仍感觉到他看着她。
有那么好一会儿,她不言,他也不语。
这临时的喜房里,就是一阵的沉寂。
然后,他在她身旁缓缓坐了下来,拿着一条干布,执起她的小手,小心的擦去她手上、衣袖、裙襬上的雨水。
因为盖着喜帕,绵绵的细雨,没完全湿透她的衣,他身上的衣还比她更湿些。
他就这样拿着那干布替她将衣上的雨水吸干,到裙襬处时,他甚至在她身前蹲跪了下来。
她能瞧见他低垂着的眼眉,和那一如以往眉清目秀的俊美容颜,他的发与眉,尚沾着点点细小水珠。
不自觉,几欲抬手,可他在这时直起了身子,教她一怔回神,匆匆又将手指藏回手心里。
「幸好雨不大,要不咱俩就成落汤鸡了。」
他笑着说,声却仍微哑。
她看见他掀开了桌上陶锅,替她装了一碗热烫烫的鱼汤,递给了她。
「加了姜丝的,喝点暖暖身。」
阿澪仍垂着眼,但终究是伸手接过了那碗热气氤氲的鲜鱼汤。
这汤不只加了姜丝,还添了药,她慢慢喝了一口,然后再一口。
见她喝了,他方替自己舀一碗,才坐在她身边,一口一口的慢慢喝。
喝着那热汤,他压不住那寒气,轻咳了两声,又两声。
她忍着没问,可她知,那天在京城里的人,确实是他。那夜,他也真的受了伤,这几日怕是强压着,到如今才敢让那不适显露出来。
就因如此,心更紧。
窗门外,风雨又萧萧。
她喝着那碗鱼汤,只听见船外胖子吆喝着,让大伙儿拿来汤锅大碗,把食物都打包带回自家船上吃。
不一会儿,人声渐散,她碗里的鱼汤也喝完了。
阿澪搁下碗,未细想,四个字就这样溜出了嘴。
「楚腾是谁?」
听闻这句,他愣了一愣,然后扬起嘴角。
「我结拜的兄弟。」
「你为何扮作他人模样?」
「几年前我来过淮阴,这儿不少人和妖,识得我的样子。」他说完,停了一停,又道:「再者,我也是会怕的啊。」
她一怔,终抬了眼,只见那男人就在眼前,嘴角挂着一抹苦笑。
心头,莫名一颤,微微抖。
瞅着他,她听见自己问。「怕什么?」
他用那双扰人的黑眸凝望着她,哑声道:「怕妳若见是我,便会二话,个说,转身就走。」
她本是这般打算的,原想过要这样做的,却未料,他会扮作他人,用上这招。
「我若没察觉,你打算扮这姓楚的扮多久?」她忍不住问。
「能扮多久是多久。」他扯着嘴角,坦然直言:「扮到妳不恼我了,终于想我了,愿意找我了……」
这话,教气一窒,心更热。
「就是妳不愿意也成的,只要妳能平安,要我一辈子做楚腾也行的。」热意由心上眼,她紧握着拳,悄声再问。
「我解了冬冬封印,难道你就不恼?」
听见这话,他又笑,眼里的情意,却不曾稍减。
「欸,起初,我也是恼的。」
他叹了口气,嘴角带着苦涩的笑。
「二师叔总说,妳终究是那白塔的巫女,为离开鬼岛,总有一天会对冬冬出手。同妳一块儿生活的是我,又不是他,怎就偏生给他说对了?难不成,我与妳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却不如远在千里之外的他更懂妳?那一会儿,多恼妳就如他所料,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不自觉绷紧了身子,他却在这时,轻轻牵握起她的小手。
「可后来,我日思夜想就想不通,当年我俩相遇,妳遇血胬水蛇,就是身受重伤、为保性命时,妳不识那农村的孩子,却还是放过了他,不相识的孩子妳都不忍伤,甚至费事哄他是在作梦,又怎会伤害妳一路看着长大的冬冬?」
阿澪愣了一愣,怎样也没想到他竟记得,还记得当年那孩子。
她冷着脸道:「若让他到处说他看见了什么,只会惹来妖怪追踪我的行踪,我只是为了自保才会那么做。」
眼前的男人只是笑看着她,柔声道:「我也这么想过,可就是如此好了,妳又何须费事把血衣从村里带走呢?把衣留着,夜里自个儿溜了,谁会知道妳往哪去,从哪走?妳带血衣离村,任其放水流,无非是想转移注意,不让那些妖兽魔物伤了村人,伤了我,不是吗?」
「我就只是想故布疑阵,拖延时间而已。」她嘴硬的说。
「若然如此,让那些妖物找上村里,屠杀村人,妳不就有更多时间逃得更远?」他温柔的看着她,道:「就如我方才所说,妳深夜离村,谁知妳往哪去呢?当时妳若在初始就离开,没费事将血衣带往河边,就不会遇见那些妖兽,当然更不会遇见随之而来的血胬水蛇。」
这话,教她哑口,有些窘。
他握着她的小手,以拇指轻抚她指背,哑声笑笑又说。
「我想不通,妳何能放过一个不相识的孩子,却不能放过冬冬?难道真是我强行将妳拘在岛上,让妳长年下来,积怨日深,再受不了待上一日,所以才对冬冬出手?若然如此,岂不是我的罪过?」
说着,握着她的大手,紧了一紧。
「想着想着,还以为,这些年,就是我一厢情愿,原来妳对我,一直以来就是虚应敷衍……」
那低哑的声,揪着心,可从他大手传来的疼,更倍而有之。
有一部分的她为自保想抽手,可其余的部分,却只想让他就这样握着,即便那情绪这般疼、那么痛,她却……依然想被他这般握着……
千百年来,没人如此在乎她,真的在乎她,就是以为她是敷衍,也能伤得他这么深,纵然伤心至此,他却还是在乎,还是不愿放手。
瞧着她,他自嘲又笑,「可我又想,妳若对冬冬无情,事后又何必费事伤己,以血画阵,遮掩她行迹,阻拦拖延龙族带走冬冬?」
她一怔,不知他竟知她后来所做的事,想开口反驳,却找不出合理的藉口。
「我再想,这些年,我也不是第一次出岛,冬冬亦非第一回 在我出门时上岛,往日妳就没对她出手,为何这回就做了?」
她张嘴欲言,可瞧着他那一双柔情似水的黑眸,脑海里却还是一片空白。
「我还想,琅琊闯岛那回,妳明明有机会可以离开,可妳一见琅琊欲杀我,就放弃出岛回身救了我。」
窘热瞬间上了脸,她匆匆道:「那是苏里亚,又不是你!」
「可妳当下,不知那是苏里亚啊。」他一听,挑了眉,指出重点:「妳以为是我。」
阿澪一僵,霎时间,脸耳都红。
因为羞恼,她试图抽手,他大手先是一紧,才松了手。
可她能瞧见,他眼里那赤裸的疼,能感觉到由他手心传来的不愿和勉强,可他仍松手了,没强迫她。
就见眼前男人,深深吸了口气,他扯着嘴角,用那有些扭曲的笑遮掩,却掩不住那失落。
这一个来回,反倒教她又停了下来,没再继续抽手。
他见了,黑眼又亮,炯炯的,教心又热,轻轻颤。
凝视着她,慢慢的,他万分小心地,再把她小手拢住了,握住了。
夏雨夜,风微凉。
船外已无人声,就只有大红灯笼挂在门外,悬在船头。
他深深再吸一口气,哑声再道:「那些天,我思前想后,始终想不透,那么多年来,妳始终没动冬冬,为何如今却对她出手了?为什么?」
她答不出来,只有唇微颤,只有喉微哽。
「我想了又想,想了再想,终于想通了。」
阿澪屏息看着眼前的男人,一瞬间又想抽手,可他握着她的手,就这样轻轻的拢握着,她能清楚感觉到他的真心,知道他就要把话说出口了,把那她从来不敢看、不敢读的心意,全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