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垂睫看着她的眼睛,头一回知道,原来有一种心脏的跳动,不是因为紧张,也不是因为肾上腺素分泌带来的刺.激,只是单纯地因为——眼前站着的人,眼前人说的几个字,轻许的一句诺。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小姑娘接着问他。
像是暂时失了语,简珩只好用喉间还能发出的简单音节回应她,“嗯?”
“嫁人这种事呢,看得顺眼的,千万富翁也嫁。看不顺眼的,亿万富翁也嫁。” 洛橙看着他已然开始微偏着下颌,挑眉看她的表情发笑,慢慢道,“当然啦,也有例外的时候。”
长睫忍不住轻缓开阖,又不愿意错漏她脸上任何一寸细微的表情,简珩轻舔了下唇角,压了压唇角抿弯的弧度,嗯了一声,仿佛在问:所以呢?
“比如——”洛橙故意顿了顿,盯着他的眼睛,长睫努力一瞬不眨,缓声道,“比如我藏在眼睛里的人,只要够吃饭的钱,就够了。”
……
女孩儿轻颤的长睫和下意识想回避的眼神,给了简珩最好的答案。
那个小姑娘啊,大约是不仅把他忘了。连她自己是什么样,都忘得干干净净。
男人像个囿于荆棘的困兽,迷茫又惶惑,一边不停地告诫自己,她是洛橙,她就是洛橙。
一边又执拗地认定——自己不该背叛那个,拥有俩人共同回忆的少女。
“我没说过要娶你。”所有的情绪悉数敛去,简珩一字一顿,缓声告诉她。
怀里抱着的人,明显有一瞬间的僵硬,回避的眼神也因为他这句话,重新迎上来。
简珩抬手,轻揩了揩她侧颊干透的泪迹,指腹勾起她粘黏在下眼睑的发丝,像是怕把她弄疼,轻柔又小心,一一替她拢在耳后。
男人眼尾笑出红痕,像是力求让她能听清每一个字,出口的话音,温柔又残忍,缓声对她说:“我对洛秉文说的是:要我停手,就拿你们家那个,长得和我喜欢的姑娘有些像的女儿——来作交换。”
洛橙回视他的眼神微僵。
简珩轻声告诉她,“洛橙,你被骗了。”
男人像是终于如愿以偿,在她眼里看到了不止毫无所谓的冷淡。女孩眼里那份被至亲欺骗的惶惑,身体不再无动于衷的轻颤,终于让他胸腔里那块地方,在跳动时感受到极致的刺痛。
有知觉,总好过麻木。
像是眼泪都忘了流,洛橙看着他,长睫微颤,不可自抑地从喉间发出一声轻呵。
原来她以为的,从来不是所谓的“联姻”,是连遮羞布都不扔给她一块的,赤.裸.裸的交易。
“洛橙。”简珩这么叫她,轻抚她的背。像找到个同陷在泥泞里,可以互相嘲笑取乐的同伴。
明知道谁也救不了对方,偏又舍不得放手让那人离开。似乎拉着对方在泥泞里互相沉沦取暖,才能找到点活下去的乐趣。
“跟着我吧。”简珩轻喃。
“以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男人像是蛊惑,像是赌咒,又像是同过去道一声别。
像在对被自己背叛的、“过去”的洛橙忏悔,又像在对如今在他面前的洛橙允诺。嗓音沉哑,低声对她说。
悬崖边飞车上,门锁紧闭无法逃离的恐惧;从下飞机重回秦城开始到如今,简珩给她的难堪;亲生父亲的一次又一次欺骗;那张出现在原本不属于她记忆中意外现场的脸,却又让她这个“失忆者”根本没办法确定,到底是现在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当时她记住的画面从来就是臆想……
这些无法辨别的混沌不堪,被简珩那句“你被骗了”搅浑在一处,抽空肺腔里的空气。带着倒刺的藤蔓,缠紧呼吸,割出喉间的痛意。
瘦削单薄的肩从轻颤,到不可抑制地抖动。洛橙攥着他衬衣的指节收紧,攥拢。喉间发出幼兽低鸣似的呜咽。
没有回答简珩的问题,只维持着被迫被他拥在怀里的姿势,齿尖隔着他衬衣的衣料,在肩胛骨那儿狠狠咬下去。
黑色的面料泅染出水渍一般的痕迹,洛橙闻到唇齿间的血腥气,同她喉间的腥锈哽痛混在一道。
强忍胃里翻起的干呕,没有松口。
男人像是毫无知觉,不躲不避,任由她发泄。甚至抬手,指骨抚着她脑后并不柔软的发,一下一下,似安似抚。
洛橙像是终究感到了疲累。松口,额头抵着简珩没有回避,对她那一口也没有任何疼痛反应似的肩骨,低咽抽泣。
直至哭声终歇。
-
“在医院的时候,到底怎么了?”洛橙安静下来之后,顾泽安排医生替她做了基础检查,没有问题,就被简珩带回了西郊别墅。
洛橙是被他抱上楼的,直接上了床,靠坐在靠枕里看着他,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说:“我想喝水。”
对她突然会有这样的反应,简珩像是愣了愣,接着,唇角翘起点下意识的弧度,话音都跟着柔和了两分,“嗯,我去拿。”
洛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门边,听着他比往常快了几分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唇角平下来。
捧着玻璃杯抿了两口简珩拿回来的温水,洛橙重新偏头看向他,问:“简珩,你说话算话吧?”
男人侧身坐在她床边,低声应她,“嗯。”
洛橙笑了笑,没拿多余的话激他,只看着他的眼睛,直接道:“那我信你。”
这话说完,洛橙也没有挪开视线,缓眨着眼睫,小心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果然,仿佛只要她表现地依赖一点,有些小性子、仿佛不讲道理,可又像是无条件信任他似的样子,这个男人的表情,总会不自觉地有些松动。
没有怀疑她突如其来示好的动机,就算是有点小心眼,简珩也无所谓。他曾经的那个小姑娘,本来也就不是个任由人捏圆搓扁的善茬。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吗?”怕她又像在医院里时那么激动,简珩尽量耐着性子,轻声问她。
“简珩,”洛橙叫他,眼里是郑重,“帮我。”
凭她在秦城空白的根基,不谈要想查到当年那些事情,光是找个人,都怕寸步难行。既然简珩要她“跟着他”,那她也总要有所求一些。
神情微凛,男人淡声许诺她,“嗯,你说。”
“我怀疑……”洛橙握着玻璃杯的指节下意识地攥紧,指腹在杯壁上压得不见血色,喉间话音微哽,“当年我母亲那场车祸,不是意外那么简单。”
“你……”简珩一怔,呼吸微滞,“想起什么了?”
强迫自己把攥着水杯的指节松开,洛橙抿了抿唇,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低声说:“你也知道,我不记得一些事情。所以……我也不能确定,到底是我想起来的事情是对的,还是以前记得的那些,是对的。”
知道她这话的意思,是暂时并不想对他明说,简珩默了会儿,点头轻嗯,只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想查下当年的卷宗,”洛橙道,“还有……或许有些事情,可以从旁人身上证实。”
洛橙把想要知道和去做的事情同他说完,俩人之间又沉默下来。洛橙看着他,抿了抿唇,低声直言道:“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她总不见得天真地以为,自己什么也不需要付出。
问完,洛橙也没再开口,只等着他先说话。
“你也觉得,”终究是男人先开了口,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像是在旁人处寻不到答案,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来问她,“不被放在心里,可有可无的人和事,才会被忘记。是吗?”
洛橙微怔,神经也慢慢绷紧,不知道他怎么又提到了这个问题。呼吸滞缓斟酌间,简珩抬手,轻捋她侧颊的碎发,没要她的回答,低声道:“睡会儿吧。”
敛睫轻嗯了声,强迫自己放缓的呼吸恢复如常,洛橙乖顺地躺下去,伸手拉了拉被角,像是想把自己盖严实一些。
简珩看着她把手伸到背后,想替自己拉好被子,却有些摸不到的样子,愣了愣,轻笑了一声。
她有多久,没露出这种偶然间的娇憨傻气了。
男人干脆撑了把床沿,俯身伸手过去,绕到她颈后,替她把被角一点点掖好。看着她把手藏在被子里,不想再伸出来的样子,又替她把长发拢到耳后。
洛橙没动,安安静静任由他摆布。只半张脸躲在被窝里,抬睫看着他小心认真,又像是沉湎于某种情绪中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