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的夏天(53)
那是改变边宁人生的第一个夏天。
在某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她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了天黑,爸妈却始终没有回来,小卖部的爷爷坐在一旁不停安慰几乎要开始哭泣的她,最后,他们来了她的舅舅和舅妈。
边宁没有见到爸妈最后一面,在大人们模糊不清的交谈中,她依稀听到了许多她不懂的名词,一直到长大后,她才明白那些名词代表了什么——她的父母支离破碎、死不瞑目,惨烈到他们不忍让年幼的她目睹。
没有了父母,老榕树不能充当她的保护神,小卖部的爷爷也不能,她拿着为数不多的属于她的东西去了河流的另一端——那里有舅舅舅妈的家,寄人篱下总好过流落街头。
在河流边几乎陌生的那片土地上,边宁学会了插秧、除草、割稻谷,那些爸妈还没来得及教会她的东西,她在舅舅舅妈家一一学会了,唯一没学会的只有做饭——因为她的厨艺细胞实在是少得可怜。
她变成了一个沉默又倔强的孩子,昔日的活泼精灵似乎一夕之间离她远去。
天长日久的相处让舅舅舅妈对她的怜爱渐渐消失,他们用农场给的抚恤金养着她,送她去几公里之外的乡村小学和远在镇上的初中接受教育,甚至在她执意要去上高中的时候也并没有反对,但他们对她始终淡然又客气,一层血缘并没有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或许是不够聪明,边宁在高中埋头苦读了三年,最终也没有考上大学。
她在长满野葡萄的河岸边呆坐了好几天,一群身披银鳞的小鱼不停地亲吻她的双脚,她抬起头,看着高高蓝天上的云朵不停变幻,耳边幻听似的响起了妈妈从前最爱唱给她听的歌谣。
跟歌谣一并到来的,还有舅妈前天晚上的一席话。
“考不上也没什么的,邻村板栗园老板的儿子跟你是同学,人家初中没读完,现在生意不也做得红红火火的?几层小楼都盖起来了。”
“前两天我还在街上遇到了那个后生仔,他问我你有没有谈朋友,还托我问你愿不愿意。”
“我看那个后生仔蛮可以的,老老实实的,做起事情来也肯卖力气。”
“你不要读了点书就跟你村口那个二姐姐一样要讲什么爱情,还要跑到外头去,要我说啊,两个人和和气气过一辈子就得了,你看我们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呢?边宁眯着眼睛想了好半天。
似乎是真的,除了村口的那个二姐姐之外,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们认命般把目光局限在了这个小小的山村里,一代代地重复上一辈的命运——匆匆忙忙地跟一个并不称心的人成家,围着柴米油盐打转,最后让自己的下一代也继续这样看似安定却了无希望的人生。
可是她过够了,她无牵无挂,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呢?总好过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一个并不了解的人身上。
那是改变边宁人生的第二个夏天,绿皮火车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颠簸,停在了玄武湖边的南京站。
盛夏的阳光让玄武湖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闪着银光的镜子,晃得边宁睁不开眼,她拎着不多的行李住进了秦淮河边的一个小旅馆,两天之后便迅速在附近找到了一份提供食宿的工作。
餐厅的工作并没有比老家的农活轻松多少,边宁除了要应付繁琐的杂事,还要小心不被喝醉了借机揩油的客人盯上,就这么熬了一个月,南京城的气温走到了最高值,老板在餐厅门口搭了一个临时的小舞台揽客,供吃宵夜的客人们消遣娱乐。
在某一个傍晚,常驻的歌手因为临时有事来不了,面对门外开始焦躁起来的顾客,老板急得抓耳挠腮,当场许下承诺——谁敢登台,他就把属于那个放鸽子的歌手的工资发给谁。
一向沉默的边宁抵抗不了诱惑,第一个自告奋勇站出来,没想到效果奇佳,台下的客人们都对这个小个子短发女孩的歌声赞不绝口,不停起哄让她多唱几首。
边宁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樊辛,一直到她唱完,他才把她拦在了餐厅门口,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那一年的樊辛二十八岁,正是春风得意、风华正茂。
他穿着白色衬衫,留着并未经过精心打理的、垂到额前的头发,一身装束再普通不过,但他的那双眼睛却如同狐狸一般——狭长、清俊,闪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柔和清亮的光。
他看着她,微微躬下了身子,好让她能平视他。
他问:“我叫樊辛,你愿意跟我走吗?我不希望你留在这里,你应该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边宁一向警惕又倔强,但在这一刻,她却一反常态点了头,根本没想过眼前的人也许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