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蓝(50)

“今天刚好堂测,”张教授又看回正垂着脑袋的女孩,脸拉下来,“你,一会儿和季教授聊完,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您刚刚说,看到谁从院里出去?”季昀叫住正准备离开的张教授,掩盖得再好的语气,细听还是能找出些激动的蛛丝马迹。

“上次吃饭时碰见那姑娘,”被这样一问,张教授也有些不确定起来,“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原本正好整以暇坐着的人,几乎是同时起身:“你们先聊着,我出去一趟。”

-

姜可笙拿着刚买好的那本《南城往事》回到车上,习惯性地弯身想要换鞋时,才发现自己刚刚下车一直都穿的是平底鞋。

叹了口气,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满是浆糊。

把驾驶座的靠背向后放倒一些,姜可笙撕开那本书的塑料封皮。

习惯性地从目录开始看起,她的视线 * 从第三行便停住。

一个永远未完待续的故事——钟意

相逢——Jyn

……

看到“相逢”两个字,姜可笙第一反应是指他们的相逢。但转念一想,这本书发行于两年前,或许是在说他和钟意这惺惺相惜的社长和老社员的相逢。

心里这样给自己泼着冷水,但她的手还是自动将书翻至那一页。

收到《南城往事》的书稿时,是冬至那天的下午。这一个不长的故事,明明开始读的时候天还是亮的,但再抬头,窗外的路灯都已经开了。

钟意最初来邀我作序时,我还有些意外。我们曾经在同一所中学就读,她是接替我的文学社社长工作的学妹……

姜可笙三行并作一行地飞速看下去,跳过那些季昀评价钟意还有书中内容的部分。手指随着视线在每一行文字下快速移动,最终在快到结尾的部分停住。

——看完之后,我突然想起在一年半前,钟意曾经发消息问过我,年少时的遗憾是什么。当时我没有细想,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为了丰富这本书里我的那个角色。对于那时的我,这样一句问句,通常有“文章没有拿到国特”“高考语文只拿了145”这样的理由。

——但看完这完整的故事之后,我想,我的遗憾是一个人。我以为我们所向往的两条路截然不同,就没有拴住对方的必要。那段时间,我经历着到目前为止人生最痛苦的阶段,被意见相反的教授将作品贬得一文不值,毕业论文也无法找到满意的开题角度,甚至想过要一了百了。而她的人生,足够光明。

——每当我看着她的笑脸,听她描绘着我们的未来,我都清楚地明白,对于当时的我,没有办法给予她这些幸福的未来,也惧怕做出承诺后无法实现。我希望她有光明的未来,活成她想活成的样子,平安喜乐。希望她放下所有的束缚,即便有一天,我也成为了她的束缚。

——以前我的理解里,爱是成全。

——可后来我不得不承认,人的本质是自私的。

——爱,从来都不是成全。

——可当我明白这些时,她已经成为了我的遗憾。

姜可笙拼命地将眼睛向上看,试图抑制住眼底的泪意,但最终还是徒劳。眼泪掉落在纸页上,洇湿最后落款的“Jyn”三个字母。

她顾不上擦眼泪,翻到这篇序中提到的,这本书最末尾的“后记”。找到那行用黑色加粗字体标注的“与云雾先生的对话”。后记里的内容是出版后一年多,再度修订过的。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到云雾先生时,是完成这本书很久之后,拖延序的他为了谢罪,特地请我吃的一顿饭。很多年不见,当年我们开玩笑说他不接地气儿,悄悄起了这样外号的云雾先生,似乎真的变成了云雾先生。

——他真得很瘦,头发已经变成了微卷的中发,穿着白衬衫,戴着一 * 副眼镜,整个人似乎都笼罩在云雾里,阴郁而又颓废。但好在他还没有学会抽烟,我问起时,他正恍惚着,随口回答“因为她有鼻炎,不喜欢”。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他,我也不知道云雾先生是怎样一个人熬过那一段日子的。但后来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增肌成了健康的样子,转做教学和学术研究之后,也在业内小有名气。我笑着感叹,他总算是有新生活了。但他没有接话,我觉得,他只是看起来很好。

——前段时间,我带我的侄女准备去H市度假,在B市机场偶遇云雾先生。云雾先生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堆棒棒糖,全都是不二家的,被我狠狠地嘲笑了一通。

——我最初以为,云雾先生去那所学校任教,是因为之前在就读的学校里不愉快的经历,转而选择其他高校。

但后来我的先生告诉我,因为那是云雾先生口中的“她”,梦想要考去的学校。

——其实我一直好奇,云雾先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他说,从她坐到他身边,歪头给了他一个精灵古怪的笑时起。

我问他那是多久前,他说,很久以前,他们七岁时参加的夏令营里。

她喜欢坐在他的身边,他也习惯让她坐在他的身边。

可当爱成了习惯,就几乎变成了遗憾。

——云雾先生写了很多的故事,也评论过太多的故事。然而他却无法掌控,他和她的故事。

姜可笙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错了。

在季昀说出那句“换我来追你”时,她只觉得他又是一时兴起嘴上说说,并且坚定地认为只有自己是那段失败感情的唯一受害者。她不想让季昀轻易地得逞,也想让一帆风顺的他,尝一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咚咚——

车窗传来两声敲击的声音,姜可笙这才回过神,把书扔在副驾驶座上,慌乱地扯了两张抽纸简单地擦擦眼泪,才将车窗放下。

车窗后的季昀看到她那一双通红的眼睛,意外地愣住。余光瞟到那本熟悉的书,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隔着车窗,他弯着腰,低声叹气道:“你看到了。”

姜可笙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打开车门,在季昀向后退的动作中,下了车。

她站到他的面前,仰头看着他。

穿着平底鞋,姜可笙只比季昀的胸口高一些。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视角看他,在他们都脱掉校服之后。

“你和你们学院教授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和我说过?”她盯着他,努力地让自己的声线稳定。

季昀半垂着眼,思索一下,才缓缓开口:“那段时间,你在忙申请国外研究生的材料,还要忙你自己的毕业论文开题报告。而且,你还有四个期中ddl,以及实习工作。”

“我的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试图轻描淡写。

“不是什么大事?”她的声音已经不可抑制地带着些哭腔,“所 * 以你是觉得那段时间都是你自己在扛,我多年之后知道这些,就能满是负罪感地回到你身边是吗?”

季昀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眉也跟着皱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可可。”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但防御机制在这一刻又仿佛自然生效似的,嘴巴先一步地说出伤人的话。

意识到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姜可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再度抬眼:“季昀,我现在真的很生气,也觉得我自己很失败。”

她的声音平静得让季昀猛然地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傍晚,也是与如今近乎相同的十字路口。同样的,是秋冬交替之季。

他们的故事,也在那一刻结束。

季昀只感觉自己被无边的恐惧一点点吞噬,凉意顺着四肢慢慢向心脏聚拢。

他看着那一双正平静盯着自己的眼睛,似乎只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我很生气你不愿和我分担你的痛苦,我也很生气我自己没有察觉到你的不对劲。”

她以为,季昀一直活得太一帆风顺了,才不懂珍惜。

但事实上,他是在人生的低谷对她隐瞒了一切,替她选了一个所谓光明的未来。

在那种恐惧即将炸裂开时,季昀一把抱住眼前正继续说着的人。

他紧紧地抱着,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头埋在姜可笙的颈窝,他哑着嗓子,高大的身子轻微地抖着:“可可,别走。”

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季昀只觉得多年前的那天,他看着她的背影,如何开口都无法出声的窒息感,再一次笼罩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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